瀑布,眼前出现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你有听到过瀑布倾泻的轰鸣吗?我也不知道在跟谁说话,反正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事实上其他人都没工夫关注公爵大人半呓语似的发狂,他们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城门外的屠杀,没错,一边倒的屠杀,以血肉之躯顽抗机械动力的悬殊对决。
巴塞尔人的队伍彻底崩溃了,这群强悍的山民从未见过如此具有破坏力的战争机器,一边逃跑一边叫喊着“魔鬼”,相互拥挤推搡,乱糟糟的像群受惊的绵羊;投诚过来的战俘比巴塞尔人聪明得多,他们见识过投石机的巨大威力,也清楚怎样才能在战场上保住小命。不同于山民傻乎乎的暴露出后背,他们纷纷趴下用盾牌掩住身体,极大地降低了碎石飞溅造成的二次杀伤,但如果运气太差直接被巨石砸中,那就只能怪平时的祈祷不够虔诚,让上帝无情的抛弃。
原本还想力挽狂澜的奥登瞬间淹没在潮水般退却的洪流中,他的骑士和侍从拼死将其抢救出来,避免自己的主子变成一滩踩烂的肉泥,不过摔得鼻青脸肿的伯爵长子也好不到哪去,折断的关节露出森森骨茬,钻心的痛楚令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他的军队崩溃了,还没撑得过一轮便败下阵来,好像一群让蟑螂吓哭的娘们。奥登灰头土脸的靠在侍从背上,我完蛋了,是的,他在这样想,父亲的责骂倒不打紧,但公爵大人的愤怒和失望将断送他的未来。父亲一定会杀了我,然后把那个贱货生的杂种推上自己的宝座!我已经替奥登想好了台词,至少伯爵长子的表情告诉我猜中了他的心事。
“你们上,快,不能让乱兵影响到军心士气。”我指着身边几名待命的贵族骑士,“逃兵过线一律杀无赦!”反正总要有人来做刽子手不是么?他们的命运就是炮灰,死亡是唯一解脱的出路。死在谁手里不是死?我面色如铁的凝视前方,轻描淡写的就宣判了几百人的死刑,战争难免付出牺牲,铁石心肠也是对他们的一种负责和尊重。比尔斯嚅嗫着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默默地低下了头,“那个……如果接应到奥登的话,让他的人重新收拢后撤的士兵……”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孩子,也许能救下你几个亲朋兄弟,“我们需要巴塞尔人保护右翼,那里正对河滩,太空旷了!”
理智在同感情的交锋中暂落下风,我决定在比尔斯面前做个好人。受命的骑士没时间细想,跳上马鞍便奔赴前线,随之而去的还有一百名布置在阵地稍后的奈梅亨骑士,他们消失在马蹄扬起的漫天黄尘中,不知能否迅速扭转溃逃的颓势。我得尽可能拖延时间。而现在日头尚未高过城墙!我手搭凉棚望着正从自己右手边缓缓升起的太阳,逐渐获得力量的金乌褪去初升时的潮红,披起一身温暖灼人的金色光芒,它挥舞着利剑刺破一层层云朵的阻挠,坚定不移的冲向半空。
“我们没有弓箭手也缺乏必要的攻城武器,大人,带着的这几张弓连城墙的边都挨不到。”一名侍从小声抱怨着。我记得他的名字——“断指”阿林,他曾在某次战斗中失去了自己左手的两根手指,但这个响亮的绰号让他获得了其他人的尊重,也因此得以被调入侍从团。
“我更需要实实在在的做事而非喋喋不休的抱怨,连绵不绝的嘴炮已经令我厌倦了,阿林。”谁都无法猜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你不知道自己会老死床榻还是结束于敌人的刀剑,或者一根卡住喉咙的骨头。我不是神,你也不是,通向罗马的道路应该一帆风顺,不过意外总要降临。
“请原谅我的无礼。大人,我愿意为此接受任何惩罚。”阿林马上改口谢罪,他的脑瓜比使剑的那只手还要灵活,“作为您忠诚的仆人我不得不说,您教过我们,围城必须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可我们的情况是在糟糕透了,甚至连一个城门都没办法彻底包围,恐怕这仗……”
必然失败,是吗?我专心致志的咬着嘴唇上的一块死皮,仿佛此刻天昏地暗的战争与自己无关。聪明的家伙,他说的每个字都切中要害,可惜事已至此,唯有听天由命。“我喜欢你的直率,‘断指’阿林,但我需要你的剑。”必要时还有你的命,战争葬送了多少本该闪光的聪明脑瓜,如果爱因森坦上了战场,他最多算个名不见经传的炮灰,“所以闭上你的嘴带人去右边,给逃出来的巴塞尔人找块好阵地!”
“断指”阿林的骑术相当精湛,在人群中轻巧的闪转腾挪躲开重重障碍,要知道哪个冒失鬼突兀的长矛足够送他去见上帝,到那时“断指”就不能完全形容惨象了,“断肠”或者“戳心”更适合他。
这样就结束了吗?最后一块飞石带着呼啸旋转偏离轨道,在松软的黄土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气竭力尽后自己躲进堆起的沙土中不动了。天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木讷的望着对方,战场陷入可怕的死寂,仿佛死神在这一刻偷懒打了个盹,突然地松懈让幸存的生命不知所措。
连续砍杀十几名逃兵的骑士停下手里的动作,喷溅的鲜血从头到脚染红了他们的战甲,有时太容易的杀人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这样并不比搏斗更来劲,反倒让杀人愈发成了不用动脑的枯燥行为。热气款款蒸腾,汗水沾湿脖颈和衣甲,血水濡干印着一道道深浅不齐的痕迹。
“再派些人手,把这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赶到边上去!”我踢着另外几名侍从的屁股,将他们游离的思绪拽回现实。战斗的间歇都是下一轮死亡的预热,你永远不知道对手准备了什么“花样”,没错,花样,杀人的方式有成百上千种,但亡灵的最终归宿总是相同的,“嗖”的一下,命就没了。
骑士们驱赶着拥挤的逃兵,百多人撒在人潮中瞬间就看不到踪影,情绪稳定的逃兵仿佛听话的羊羔,机械的跟着先导裹挟在大部队中盲目移动,哪怕不远处就是岩浆炽烈的火山口,麻木的他们也会义无反顾的跳下。
一轮不怎么成功的冲锋,甚至连城门外供往来客商汲水的第二口井都没越过,那说明从奈梅亨布阵的地方开始他们只前进了五百米,就算双眼全坏的瞎子在沼泽地里也比这爬的要远,心里一个声音怒吼着。淡定,我对自己说,并且极力平复激动的心情,在战死之前先被气死可不是啥好新闻。
鬼哭狼嚎的溃兵通过我们身边,带着一股浓重的颓败气息,他们狼狈的模样惹得待命的骑士纷纷侧目,不安分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感染所有人。硝烟散尽的战场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和形状各异的石块,有的经过巧手的精雕细琢,边缘依稀能辨认出漂亮的花纹以及繁复的几何图形,这应该是某座小神庙的廊柱或者横椽;有的棱角分明粗糙不堪,夹带多年沉积的水渍和污垢,这恐怕是拆毁的公共浴室,罗马人真是武装到了牙齿,发动一切力量来负隅顽抗。
你已经颜面扫地了,竟让一群大腹便便醉生梦死的堕落鬼收拾得束手无策,快派骑士上去教训教训他们!心里另一个声音不容置疑的说道。骑士,骑士,骑马的武士,但马能爬上十几丈高的城墙吗,他们的坐骑是马,不是传说中长着翅膀的龙,响起的第三个声音批驳着前者,它的理由似乎更充分。
到底派不派准备就绪的骑士出阵呢?我纠结的拧着眉毛,毒辣的阳光一寸寸扫过每个毛孔,挤出肌肤下仅剩的水分,它们欢快的汇成汗珠,沿着眉头的沟壑迅速流淌,专往酸涩的眼角里钻。
显然,骑士们不能骑马,他们得告别自己心爱的坐骑,扛着昨晚连夜赶工的笨重木梯冲过城门前近千米毫无遮挡的空地,小心规避漫天乱射的羽箭和飞石的同时还得想办法趟过几丈宽的护城河——波尔泰赛门直到圣潘克拉齐奥门之间的城墙下围着一条连接台伯河的护城河,用以拱卫相对平缓的台伯河岸。这回麻烦了,骑士的铠甲让他们沉得像肚子里塞满香料的乳猪,浸到水里肯定立刻打着旋沉底,我要趟过护城河而不是用尸体填平它,换成廉价的战俘去填岂不更好?况且我讨厌面对哭哭啼啼的遗孀和孤儿,以及他们野心勃勃想吞并其领地的贪婪亲戚,动用骑士攻城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甚至支付不起巨额的阵亡抚恤金,还是留着他们体面的与敌决战吧。
“传令全军后撤!”我下达命令,“吩咐侍从准备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