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因为统计这个数字没有任何意义,杀戮能将最懦弱的人激发为最凶残的猛兽,毫不留情的攻击同类,杀一个和宰两个,基本看不出区别。手臂不停地挥舞着,从刚开始的顺遂熨帖逐渐变得滞涩,长剑慢慢沉重,但机械的动作仍在继续,一刀、两刀、三刀……倒毙死透的尸体瞪着没有瞳孔的眼睛,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洞仿佛通往地狱的大门,麻木而寒冷的刺激着人汗毛倒竖,他们横七竖八僵硬的扑倒作一团,肢体扭曲鲜血浸染,活像等待切割的冷餐盘。没错,冷餐盘,相对于整个罗马这道大菜来说,一场发生在不起眼城门的小小战斗显得微不足道,确实只配充作餐前拼盘,但它却带来难以逆转的后果。
圣潘克拉齐奥的大门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的开启,巴贝里尼他们的火把只是稍稍一闪,与此同时城门便缓缓敞开,几名战士把火把丢在地上,照亮我们前进的方向,其他人则护着搬动栅门绞盘的两位“壮汉”——他们不过胳膊稍显强壮而已——抵挡来自惊觉而后动的敌人源源不断的冲击。
“快,进城!”我拎着长剑像条滑溜的鲶鱼般钻进门缝,城门洞里黑黢黢的看不清到底藏着多少人,但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厮杀呻吟却分外清晰入耳,“冲过去,冲呀!”我招呼着自己的士兵。
涌入的人潮突然一滞,膀大腰圆的卢卡正好卡在尚未完全开启的门栅中间动惮不得,这滑稽的场面令人不禁哑然失笑,“卢卡,别像个死猪一样塞在那,加把劲!”我踢了踢他憋得通红的脑门叫道。
自觉丢脸的卢卡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他肯定以为大家在看自己的笑话,这粗鲁的巨人也有难为情的时候。丢在地上的火把明灭着照亮卢卡因发力而纠结的眉头,“啊!”巨人怒吼着,甚至连铁门栅都发出“咔啦咔啦”不规则的响声。隐隐有变形的迹象。足见卢卡力量的恐怖。
“哈!”他终于拜托夹缝的桎梏,就地风风火火的打滚直接扑向交战中的人群。沿途撞飞好几个猝不及防的敌人,战士们顺着卢卡打开的缺口愈发勇敢的冲锋,战斗进行到白热化的地步,攻方风驰电掣。守方咬牙坚持。
我用长剑格挡对手的劈砍,顺势把两件绞在一起的兵器脱开。对手是个身材挺拔的青年,别扭的套着并不合身的锁甲,黑色的络腮胡子很久没有打理,张牙舞爪的胡乱生长着,更增添了他不怒自威的英气。“是个难缠的家伙。”我心里念叨着往后退出几步,注意观察对方使用武器的姿势。
杀人是项技术活。而杀很多人绝对是个体力活,尤其在筋疲力竭之后面对这样一个劲头十足的年轻对手。我要杀了你就像你要杀了我一样,但我已经没有力气,所以等待和防御是应该坚持的策略。学习同野猪对峙的老虎,压低身子、放慢脚步、全神贯注的盯着猎物的一举一动,待他忍耐不住冲锋时露出脆弱的咽喉——仰起脖子是亮出锋利獠牙的必须步骤,却也给了猎手一击致命的瞬息之机,进攻与防守,强势与弱势,生存或死亡,往往容易片刻逆转。
试探之后的对手决定首先发动攻击,他的短剑直剌剌的刺来,电光石火不容我换气,“叮!”金属交汇的脆响随即转化为瘆人的摩擦,我凭恃骑士剑长度的优势从容应对,手腕轻松挽个剑花,沿着剑身直往他手臂招呼。一寸长一寸强,短剑纵然有速度和力道上的长处,却牺牲了最重要的安全距离。
对方慌忙丢掉短剑,踉跄着后退,一面提防着我一面急匆匆寻找自卫的武器,可惜为时已晚,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状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巴贝里尼抱住他的胳膊,我准确的将长剑刺进对方惊惧起伏的心脏,“噗嗤!”剑锋没入骨肉的声音好像西瓜被人狠狠啃了一口的动静,他张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身体款款变软,仿佛抽空的皮囊,生命的迹象正一点点溜走,抛弃了繁芜的**。
“这一路过来都没看到多少敌人,梵蒂冈方向的守备力量似乎也不是很充足,他们可能全龟缩到圣天使城堡去了。”巴贝里尼丢开死透的尸体,拉住我问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做,大人?”
“老办法,放火!”我踢着脚边的尸体,它的主人刚刚被我送入地狱,“把波尔泰赛门那边的敌人吸引过来,或者用冲天的大火提醒他们城市已经告破,不要再做无谓的反抗,罗马是我们的了!”
这个土生土长的罗马小伙阴郁的笑着,露出一排参差不齐的焦黄牙齿:“要烧就烧这片贵族的宅子,他们没几个好人,上帝早该降下惩罚了。”他顿了顿,我从火光灼灼的眼神中读懂太多东西,最雀跃喷涌的那个叫做复仇,巴贝里尼的身世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此刻我无暇过问,“每个宅子里都关着许多仆人和奴隶,大火一起他们肯定慌不择路的逃命,恐怖的气氛会随着逃亡的人群迅速传遍城市的各个角落,比什么都快,恐惧是不长脚的魔鬼,最擅长蛊惑人心……”说出这些话的巴贝里尼更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他要用无辜的生命来渲染并扩大自己的战果。我虚伪的想着推卸责任,竟然忘记带来这场杀戮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我不置可否的把脸扭到一边,其实默认了他的提议,“我要在天亮前解决城中所有顽抗的敌人,进而可以集中兵力包围教廷盘踞的圣天使堡,快刀斩乱麻,明白吗?”
“罗马人叫‘扯断一根绳结比解开它用的时间更短’……”巴贝里尼耸耸肩,城门处的战斗接近尾声,战士们走在尸体间仔细搜寻一息尚存的人,然后准确的切开呻吟者的喉咙,让他们不至于继续痛苦。
各司其职的两队人马分别消失在不同的巷口,走上路的人动手早些,左近眨眼便传来鸡飞狗跳人惊马嘶的喧哗,橘色的火焰瞬间吞噬目之所及大片的房舍,欢呼的精灵快活的跳来跳去,穿梭于房檐庭院手拉起手,交织成再难扑灭的滔天烈焰,这火光裹挟着腾然上升的热气流照亮半边漆黑的凌晨,昭然宣告奈梅亨人的到来。
波尔泰赛门那边的声音如同拍岸的潮水,一波甚过一波扑荡着城墙,现在已经听得真切,此起彼伏的全是奈梅亨军队冲锋的呐喊。另一副刀叉开动了,肢解着蛋糕漂亮的奶油花边,我想象彼处炙烈的厮杀场面,脑海中浮现几副刀叉挥舞下正被大卸八块的糕点。罗马是我的了,就像巴贝里尼当时许诺的那样。
黎明突兀降临,快到上一秒天际仍辨不清地平线的分界,下一秒就透亮着熹微晨光;但太阳没有升起,它忙着蒸腾自己的热量提前彩排,将地平线依次染成惹人喜爱的红色。大火顺着河沿一溜燃烧,几乎把右岸富人区鳞次栉比的豪宅夷为平地;久久未散的硝烟伴着火星间或亮起,点缀着兵荒马乱的年代。
卢卡宽厚的脊背挡在我前面,他笨拙的移开一路上的障碍,却无意间使自己成为最碍眼的物事。他胳膊挂了彩,脸上涂着不知道谁的污血,残损的锁甲像一张斜搭在身上的破渔网,他的身材实在太魁梧了,想找件称心如意的铠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即使锁甲破成那个样子,他也不愿意将其脱掉。有总比没有强,更何况对出身山沟穷小子的卢卡来说,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铠甲绝对算得上人生幸事。
“罗马太大了,我们还没办法彻底控制,偶尔有些零星的抵抗。”一名贵族骑士亦步亦趋的跟着我,他干净的行头同卢卡形成截然对比,至少说明这只爱惜羽毛的漂亮公鸡没有参与昨夜的战斗,“但您请放心,公爵大人,我保证只是微不足道的挣扎,正午之前就可以处理完毕……”
“骑士。”我的眼神直接掠过他受宠若惊的表情,望着不远处收殓尸体的战士们,“我关心的不是这个,更感兴趣昨天晚上你都做了些什么……”瞳孔缩小,没错,你在犹豫,脑细胞以光速编织一个完美的借口,“嘘!”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当然了解你要辩解的说辞,下次见你希望盔甲上沾染令人兴奋的猩红血迹,无论是你自己的还是哪个倒霉蛋的,‘骑士生而为战’,嗯?”
他尴尬的吞了口吐沫:“也许我能把不合作的罗马贵族剔除,搬空他们的积蓄、腾出他们诺大的宅院,用醉人的葡萄酒和饕餮盛宴来犒赏我们的战士;如果他们想找点乐子,城中的妓院自然乐得帮忙。”
“那就赶紧去做,骑士。”你们这种人嘴皮子永远比手指头动得快,“不过要等到圣天使堡插上奈梅亨的旗帜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