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还未上桌,我便迎来了第一批拜访者,比尔斯正把酒窖里新打的葡萄酒端来,罗洛站在门口通报来访者的姓名。
“恩比德斯?”我努力回忆这个名字主人的样貌,手里没闲着的给自己倒了杯醇香的美酒,“没印象,我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是谁派他来的?”我咂么着酒浆的味道,让香味在唇齿间回荡。
罗洛摊开双手:“他没说是谁,只说希望能见到您,同来的还有几个人,从穿着和年龄上判断应该级别不高。”
难道是中间派?不会,我摇摇头打消这个想法,无依无靠的他们早该过来表示效忠,没必要等到逼上梁山才屁颠屁颠的投诚,那就只能是米凯兰杰洛或者盖尤利乌斯某一方的代表。“让他们进来吧。”我吩咐比尔斯把桌上乱七八糟的文件收拾干净,想了想叫住已经迈出门的罗洛,“要是有人再来,找点借口搪塞着,会面的时间得穿插开,别让这些人相互碰面,懂吗?”
“嗯,知道了。”罗洛又走进来合上房门,眼神若有若无的扫过忙碌的比尔斯,试探着问道,“我觉得最好让他们见着,这样他们心中有数,我们也可以从中谋取最大的好处,您以前这么做过。”
很聪明,就是脑袋不会转弯。我向来喜欢激发身边人的独立思考能力,而不是培养唯命是从的奴才,手下听话当然好,不过你必须用一颗脑子去指挥几十双手脚,除非我是台集成中央处理器,否则早晚爆机不可;聪明的领袖犯不着事必躬亲,每个信得过的心腹都用自己的脑子想法做事,只要电源线握在手中便好,谁不听话,直接断电!“此一时彼一时,我们现在是他们寄予厚望的救命稻草——当然也是唯一有能力改变最终结果的仲裁者。做的太明显反倒激得他们彼此联合,我说过,在局势明朗之前,奈梅亨只扮演置身事外的角色。明白吗?”
罗洛点点头,门外的客人等了太久,他赶忙出去了,比尔斯将文件卷起堆好,杂乱无章的桌子立马井井有条。等我开始喝第二口酒的时候,罗洛引着拜访者进来,五个裹在罩袍里的黑影瞬间挤满角落。
“感谢您百忙之中拨冗接见,公爵大人,愿上帝保佑您!”为首的神父脱掉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圣彼得头。其他几个人也纷纷以真面目相示,我盯着他略老成些的样貌,估计就是恩比德斯神父没错了。
“我欢迎朋友,却不喜欢不请自来的冒失鬼,神父。”我不软不硬的回答。对方笑岑岑的表情明显一滞,但很快恢复。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在这个时间突然拜访您。”他两只手搭在一起,佝偻着后背像条大虾,“我们都是自愿献身于上帝事业的虔诚信徒,绝非见风使舵的投机者和搬弄是非的小人,今天来找您。确实有事相求。”
恩比德斯把腰弯得更低,像他教中的其他兄弟一样懂得恭顺和谦卑,至今为止,他的话还比较中听。“我听着呢,神父,不过您的时间所剩不多。待会我请了客人。”我注意到神父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您的时间宝贵,我便长话短说,是这样的……”他紧张的搓着手,旁边几个同来的人也浑身紧绷,“您的深明大义有目共睹。并没有凭恃武力强迫我们接受任何不平等的摆布,所有人都感激您的坦诚相待,可惜事情并未朝好的方向发展,那些道貌岸然的小人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猜到了,我比你更了解所谓虔诚的嘴脸,当每个人都觉得权力唾手可得非我莫属时,心平气和的绅士风度反倒成了一种虚伪,至少他们依然保持着最原始的兽性,敢于亮出文明消磨的锋利爪牙。
“接着说。”我镇定的模样令恩比德斯大失所望,他本想用这条爆炸性的消息来铺垫接下来的谈话。
“刚开始时场面上还说得过去,诵经、弥撒,可一进入推举候选人的环节,他们都像着了魔一样疯狂起来,满口污言秽语不算,最后竟彼此大打出手!就在神圣的教堂里!简直……简直亵渎信仰!”神父越说越激动,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满面义愤填膺的愤怒表情,腰也不怎么佝偻了。
我挑挑眉毛:“我想我差不多了解当时的情景了,神父,您这个样子模仿的惟妙惟肖,很吓人。”
“……”他这才回过神来,苦笑着垂下肩膀,“我既痛心梵蒂冈的世风日下,又担忧兄弟们的变化,最揪心的,还是此次选举,照这样下去,就算圣彼得教堂里尸横遍野……上帝啊,我说了什么……”他哆嗦着在胸口划着十字,“照这样下去,梵蒂冈必会分裂,不孚众望的小人可能趁机登上宝座,那将是场恐怖的浩劫!所有虔诚信徒的灾难,整个基督世界的灾难!”
我该怎么做?是愤怒的拍案而起痛斥声讨,还是冷静的听他把话说完,就双方的利益讨价还价?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以下,比尔斯依次点燃墙上的火把,使这间只有桌上一支蜡烛照明的屋子亮堂不少。日落时分也标志着宵禁的开始,所有居民必须在教堂响起晚祷的钟声前回到家中,等待奈梅亨士兵挨家挨户的盘查,若有人依旧不守规矩的停留在街面上,将被巡逻的士兵抓起来按通敌罪论处。距离钟声敲响只有不到一个半小时的时间,窗外传来人们急匆匆赶路的喧哗,间或夹杂马匹的嘶鸣和犬类的惊吠,这样的罗马是混乱的,却在混乱中诞生了和平——没有抢劫、没有仇杀、没有纵火,人人拥有束缚之下的安定,可惜有些人更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
“听见了吗?罗马独特的声音。”我扭头望着窗外,夜幕中的罗马渐次亮起点点灯火,台伯河的奔腾都掩盖不住大街上的喧闹。
恩比德斯往我这边走了两步,比尔斯警惕凝视的眼神让他望而却步,罗洛站在门口纹丝未动,“这不应该是罗马的声音,大人。”神父站在比尔斯不会紧张的安全距离,“我记忆中罗马,是一座美丽祥和的圣城,属于她的声音包括市井叫卖、人嚷马嘶、码头卸货、教堂晚钟,甚至跳蚤街皮肉女的卖笑声,但没有一个会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公爵大人,这不是罗马,是牢笼。”
“是牢笼吗?神父,是天堂,我重新带给罗马平静的生活,面对一团糟的局势,唯有以暴制暴才能迅速恢复,慢慢的抽丝剥茧也可以,但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为此,我不后悔。”治乱世当用重典,这是中国老祖宗几千年治国经验的结晶,再明白不过的大实话,“就像您讲的梵蒂冈,你争我斗、不可开交,我们有时间慢慢来吗?如果您觉得有这份耐心,那我们此刻的谈话便没有进行下去的必要了。”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大人,无论是用您的方式还是我的方式。”他无可奈何的撇着嘴角,“梵蒂冈必须马上恢复秩序,利奥八世霓下的悲剧决不能再次上演,神圣的教会经不起任何分裂!”
“那您代表谁的利益?”
“我代表全部正教信众的利益!”
“好吧,换句话说,您希望我怎么帮助您?”我十分不雅的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的审视对方,“您,或者其他人?”
“您以为我同他们一样?只会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蝇营狗苟?”恩比德斯似乎感觉受到了羞辱,双颊气得通红,深陷在眼袋里的瞳孔仿佛要喷出火来,“盖尤利乌斯大主教和米凯兰杰洛神父——那个冒失的毛头小子!他们俩人都没资格继承圣彼得的权杖,即使上帝惩罚我也会这么说!”同来的几个人纷纷表现出心有戚戚的样子,看来他们目的的纯正性的确超出我的意料。
“奥多西斯主教大人,我们都支持奥多西斯主教大人!”神父红着眼睛嚷道,“要是有人敢拿主教大人私生子的身份造谣,我第一个不答应!”你不答应又能怎样?我心里冷笑着,面上保持平淡如水的神色。
“奥多西斯主教大人……他的资历确实合适,出生望族、位列枢机,再加上人品性格也不错,大家有目共睹……”我沉吟着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眼巴巴的望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恩比德斯神父在我目光的逼视下渐渐品出分寸,他忙不迭拍胸脯保证:“公爵大人,您放心,我们愿意站出来保举奥多西斯主教大人,梵蒂冈有此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有您的承诺!”
“我从没跟您承诺过什么,记住,奈梅亨只是置身事外,我是不得已才出来主持秩序的,但不会决定结果,您必须清楚这点!”
神父愣在原地,过来许久才缓缓点头:“我刚去了趟贫民窟给无家可归的饥民发放食物,我没来过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