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鱼”确实干得漂亮,不仅干净利落的跳了出海上“芭蕾”,于万军丛中肆意徜徉、予取予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也让我真切的感受到罗马海军驰骋地中海的赫赫威风。
“升起风帆,再加把劲!”“章鱼”又恢复了战舰司令应有的从容淡定,和刚才战斗中上蹿下跳的兴奋样判若两人。
放松下来的我捂着不停反胃的肚子,被紧张感控制的神经终于发挥它本该拥有的作用,将身体的种种不适反馈出来,前后不过寥寥时间,腰也酸了、腿也软了、头也晕了,距离机能的全面罢工估计不远了。
“咱们能摆脱海盗吗?”我扶着船舷,一边像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似的慢吞吞挪步一边虚弱的问道。
本来负手迎风的“章鱼”听出我声音的不对劲,转身打量着,眼神里写满玩味的幸灾乐祸:“原来骑士也有站不起来的时候啊?”他故意大声吃吃的笑着,引得水手们纷纷侧目,进而愈发揶揄道,“尊敬的大人问我能不能摆脱海盗?不,我想您问错人了,应该是海盗还敢不敢追过来,那一群乌合之众在帝国海军面前连萨拉森渔民都不如,别说七八艘,就算来个十几艘也不在话下!”
算了,这个人没法交流……我偷偷吐着舌头,干干的哼两声表示认可他的答案,便准备颤巍巍的回船舱歇息,估计里面的人同我现在差不多状态,要不整场海战的过程中怎么连个出来露头看看情况的都没有。“我回去看看主教大人。”想到这,怀着心底对自己勇气的赞赏,我不由得稍稍直起腰。
还记得我以前说过的吗?上帝是个爱开低俗玩笑的婊*子,他不把我玩死绝对不肯善罢甘休,正当我略觉有点底气腿脚稍稍利索的往船舱挪步时,瞭望手歇斯底里的吼叫仿佛来自地狱的判决,再次击碎我的心理防线。
“前方出现敌舰!三艘!迦太基阵线!”头绑红巾的瞭望手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喊起来中气十足,我真怀疑他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桅杆上去的,满脑子全是母猪上树的即视感,“……后方敌舰也追上来了!”
“该死!”“章鱼”恶狠狠地往海里啐了口吐沫。急匆匆跑到船头,“他们不可能这么快追上来的……除非本就是安排好的陷阱,敌人故意把咱们往里面引,这里才是真正的决战,亏我还傻呵呵的当了半天呆子……”他懊恼的猛砸船舷,坚硬的木质上竟隐隐可见五指形状的凹陷。
不知从哪来了力气,也许是人类求生的本能让我瞬间满血,“你说什么?”我两大步迈过去,“这是陷阱?什么是迦太基阵线?”
“章鱼”深吸口气,缓缓转过身来。表情又回到那种目空一切的镇定自若,“三艘战舰一前两后排开,方便在狭窄的海峡地带捕捉敌船,当年墨西拿的迦太基人靠着这招干掉了数不清的罗马商船。”他拿手比量着大概的样子,每个单词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语气别提多凶狠了,“就像几只饿狼利用地形围捕落单的公牛,让徒有锋利尖角的公牛处处受制于己毫无还手之力,希腊人更喜欢称这种战术为海上狼群——群出群隐、蜂拥而上、活活拖死对手。”
狼群!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名字太熟悉了,德国人在公海上无限制的潜艇战让这个称呼成为全世界挥之不去的梦魇,想不到竟发端于此。早在罗马和迦太基布匿争霸的年代便产生了。
“那我们怎么办?”
“章鱼”难得严肃的拧着眉毛,看来情况相当严峻,大家都明白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更何况敌舰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几倍!“怎么办?”他露出满口咬紧的钢牙,“打不过当然要跑了!”
有些时候逃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还得驾驶着这样一艘艨艟巨舰在起伏不定的大海上东奔西躲。水手们停止了调笑。一个个表情定格似的呆立不动,“章鱼”爬上桅杆仔细观察着敌我位置和风向,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只有在这个时刻,我才发现传说中的领导魅力在他身上闪烁光芒。
“向左打舵!打开左舷的侧帆!”“章鱼”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发号施令。事实上也没人敢反驳,舵手鼓着腮帮子,呼哧带喘的扳动那沉重的舵杆,帮助战舰借助洋流和风向缓缓完成向左转弯的动作,“还愣着干什么?”被呵斥的水手不知哪做错了,连大气都不敢出,“重新装弹!把希腊火喷枪全架在左舷!”
得令的水手如蒙大赦的跑开,另一个傻乎乎的问道:“准备贴近作战吗大人?用不用准备防弹的渔网?”
“章鱼”如同睥睨猎物的猛虎,只那么微微挑起眉毛,自觉失言的水手立刻紧张的大汗淋漓,一边下意识的后退一边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明白了,大……大人,我马上找人去做!”
“废话真多!”三艘海盗船阻塞了海峡的出口,像是守株待兔的狼群,战舰司令挎着大刀雄赳赳的横穿甲板,在做战前的最后一次动员,“待会我会让战舰尽可能的贴上敌船,比你们搂着姑娘往怀里揽还要近,这下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吧?给我集中火力打垮那帮狗*娘*养的混蛋,然后咱们再大摇大摆的走开,等回到岸上,我把整条花*柳巷包下来请大家喝酒!”他指着船楼下汗流浃背的奴隶划桨手,“也包括你们!有命活着的,一样去喝酒,从此以后解开脚镣不再是奴隶了!”
“为了罗马!”众人发出震天价地的欢呼,一扫之前的颓废,每个人带着激情和自信回到自己的战斗位置。
随着波涛拍打战舰的轰鸣逐渐汹涌,狼群领航的头狼已经逼近至不足百码,稀稀疏疏的有些羽箭和标枪飞来,不过大部分都栽歪着落进水中,海盗们猛力敲打盾牌,扯开嗓子吆喝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罗马水手全神贯注的盯紧敌舰,像只潜行捕食的猎豹,敏锐的等待两舰交错的最佳时机。
沉重的木浆划开海水的声音让人头皮一阵阵发麻,肤色各异的奴隶桨手被铁索钉在甲板上,一边喊着整齐的号子一边忍着督查催促再快些的皮鞭抽在*后背的疼痛,他们比九死一生的水手更渴望生存,也更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两艘战舰都向着未知的命运全速前进,一个求生、一个求胜,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其实是意志力的搏斗,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就是自己的上帝。
飞射的羽箭和标枪愈发密集的落下,水手们纷纷躲在船舷或者盾牌后面躲避,可无遮无拦的划桨手没这么好运,不时有人受伤惨叫着昏死过去,奴隶中间隐隐有些惊恐的躁动,船速已然慢了。
“你们这群懒鬼不想活命了吗!”敏锐感觉到船速下降的“章鱼”厉声大骂,不顾危险跳进划桨舱教训不肯卖力的浆手,“死个把人有什么可怕的,要是不把速度提上去,咱们全得死在这!划呀,快划呀!”
百码的距离转瞬即逝,高速碰到一起的划桨像脆弱的玻璃般折断,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我甚至清晰地捕捉到每个人脸上狰狞的表情和唾液飞溅的轨迹,有人说过当生命接近终点的时候上帝会让你看清时间,难道我的生命即将结束于此?结束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开火!”“发射!”“来吧,干他们!”各种各样的呼喊爆炸似的充斥耳廓,我的思绪又被拽回现实,石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希腊火喷射器灼人的热浪扑面袭来,呻吟、惊呼、血肉飞溅、火光四射……任何词语在描绘这个场面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它们形容不出亲眼所见的残酷和热血。我木然穿过由死人、残骸、断肢和伤员组成的生死大道,不知该去向何处,直到一双有力的大手猝然抓住胳膊。
“该死的法兰克人,总给我添乱!”“章鱼”轻悠悠的把我拎起丢到一边,他的额头有个伤口正血流不止,染得右眼瞳孔现出骇人的猩红,“你会游泳吗骑士老爷?”随后不待我开口便自言自语的回答,“好吧,骑士老爷怎么会游泳呢,你们可是生在马背上的精英……听着法兰克人,这里离岸边差不多十几里,当然,距离岛上更近,不过也得五六里,赶紧去舱室背上你的主教大人,趁敌人尚未合围赶紧逃命去吧!我来拖住他们,记住,别回头,一直往岸上游,死了都不能停下!”
我迷迷糊糊地眨着眼睛,搞不清当下的状况:“你不是说能带我们冲出去吗?让我们自生自灭?还背着个人?”
“章鱼”满不在乎的耸耸肩,脸上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拜托,那可是狼群,我们被捕捉了,明白吗?”他歪着头示意我左右看看,“呶,人家准备接舷跳帮了,怎么样,有胆子留下来一起送死?”
我的语气软了下来:“那你们呢……”
“我们?”他好像听到什么滑稽的笑话,乐得直拍大腿,“我们可是帝国海军!要是不死在大海里会让人笑话的!事不宜迟,赶紧走吧!别回头,别泄劲,一直游!愿上帝保佑你,我的法兰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