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轻轻的拂过,这一年龙胤京城的冬日却也是不自禁的吹来了一股子染上了血腥的寒风,令人为之而心悸。
在东海叛乱生起之日,整个京城不觉心悸。那京城生乱,更已然不止一次。
什么逆贼作祟,已然是闹过了一回了。
然而这一日,冷雪初润。
龙胤的皇宫又闹腾起了那杀伐之声。
花丛之中,一道纤弱的身影,重重喘息,汗水一颗颗的从额头渗透出来。
贞敏公主咬着唇瓣,她原本因为京城生乱,不觉回了宫,可是却也是未曾想得到,那些逆贼,那些逆贼——
他们居然是冲入了那皇宫之中。
她随身的宫婢,躲避不及,竟然是被硬生生的杀死。唯独贞敏公主逃入了井中,才逃过了一命。
外面杀伐之声渐渐淡了,贞敏公主方才轻盈的从井中跳了出来。
贞敏公主双手胡乱的拂过了裙摆,这样儿极为急切的奔跑,她面颊不自禁的浮起了一阵子的潮红。
其实她也经历了不少事儿了,从那段极为失败的婚事,到如今宫中的变故。
以前总觉得自己人生,可能以后便都会这样子的晦暗生涩,就算是活着,也是了无生趣。
只不过堵着一口气,不肯让萧英得逞,故而才绝对不肯罢休。
可是经历的事情一旦多了去,贞敏公主反而觉得这一切原本也没什么,日子也没想象中那样子难过了。
如果这一次,自己能够活下来,她甚至也是可以在以后人生之中得到什么乐趣。
如今最要紧的,便是绝对不能有事。
母妃,应该在父皇的宫中,自己去了父皇身边,可能才是最安全的。
想到了这儿,百里敏蓦然死死的捏紧了手中匕首。
“公主——”
她耳边忽而听到了一道沉沉嗓音。
百里敏蓦然回头,便是瞧见了薛采青。
薛采青容色沉沉的,蕴含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一双眸子也是隐隐有些深邃。
贞敏公主瞧见她了,却不觉为之而心惊。
薛采青随着他父亲守卫宫廷,自然也是会在这儿的。
饶是如此,他可能是贞敏公主最不想见到的人。
那时候,薛采青深深的憎恶自己,可那又怎么样,薛采青是臣子,而自己是娇贵的公主。自己沐浴在皇权之下,又何必在意一个区区的薛采青?那时候,自己穿着嫣红的嫁衣,喜气洋洋的嫁给了萧英。别的人就算不幸福,可是贞敏公主也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是谁能想得到,伴随着世间得变幻,如今的情势却是另外一番模样了。
她这个娇贵的公主,可能也死显得没那么有价值。
如今的自己,要是死在了这儿,那也是大可以推在了叛军的身上。
这又算得了什么。
贞敏公主一颗心砰砰的跳动,却也是说不出话儿来。
薛采青到底是战功赫赫的少年武将,自己这娇柔柔弱得身子,实在也是算不得什么。
薛采青冷锐的盯着贞敏公主娇嫩的脸颊,只沉沉说道:“公主请吧。”
百里敏也轻轻的福了福,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这样子轻轻柔柔的,娉婷婀娜的跟随薛采青而去。
她盯着薛采青的背影,一颗心砰砰的跳动,看着薛采青的背脊,看着薛采青死死捏紧了刀柄的手掌。
薛采青手指头一下下的轻轻的扣着刀柄,他一颗心也是轻轻的起伏。
彼时,他的那个温柔又偏激的表妹,就这样子死在了自己面前。
因为他的懦弱,明明听着家人将她许给旁人,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过。
那个可怜的女孩子,是被权力碾压而死的,为了讨好这个贞敏公主。
既然是如此,伴随时间的变幻,身份的改变,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做那么一些报复贞敏公主的事情。
薛采青的那眼底,时不时蕴含了一缕狠意。
他之所以未曾动手,是因为薛家打小就家风森严,他亦然是从未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
父亲一向都是耿直忠心,甚至有些愚忠,他不会允自己如此的。
一路上血腥气息浓郁,仿若若有若无的刺激薛采青的神经。
而他的步伐蓦然轻轻的一顿,却也是惹得百里敏心惊胆颤。
耳边,却听着薛采青沉沉言语:“公主,已经到了。”
贞敏公主回过神来,方才察觉自己个儿已然是到了宣德帝如今所在的棠华殿中。
她一颗心轻轻的跳了跳,一拂裙摆,轻盈的前行。
却蓦然回头,轻轻的说道:“对不住,那时候,是我不懂事。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会这样子的。”
彼时自己只是觉得十分丢脸,她是极高贵的公主,可是对方不过是个孤女,薛采青却因为一个孤女,这样子落了自己个儿的脸面,自然也是打心眼儿里面不欢喜。如果是现在,她只会觉得很多事情,原本也是没那样儿重要的。
薛采青却未曾如何的言语,只沉沉的看着贞敏公主。
眼前的女郎娇美如斯,果然是整个龙胤皇宫的明珠,最娇艳欲滴的一朵鲜花。就算是现在,满宫室的浓郁血腥,却也是掩不住她的娇美动人,一身风华。
只记得今年春日,阳光正好,他还没有这样子的满心阴郁。御前比武,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个贞敏公主,纵容已经有了心上人,却也是不自禁的感慨,这个小公主当真是极为好看。
可是现实就是那样儿的残酷,清风轻轻的吹过,然后什么都生生给撕碎了。
从前那样儿的一点天真无邪,顿时也是已然荡然无存,什么都是没有了。
百里敏纵然道了歉,他也是绝对不会原谅。
就算天底下的人都会原谅百里敏,可他不会,他也是会极固执的仇恨着,不会原谅这个娇美可人的公主,
百里敏轻轻的说了对不住,折身踏入了殿中。父皇的几个嫔妃,如今在这儿哭泣,一个个的花容失色,面上不觉带着几分惶恐。
从前虽然是锦衣玉食,什么都有,可是现在却是惶恐不安,十分难受。
她妙目流转,并没有瞧见宣德帝。据说这几日,宣德帝身体并不如何的好,月初便是染病,一日日的重起来。这京城极为寒冷的天气,折磨着宣德帝的身体。他人没在这儿,这些妃嫔更是六神无主,越发的惶恐了。
百里敏内心却也是不自禁泛起了一股子的忐忑,她寻到了静贵妃,找到了自己母妃,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儿,只紧紧的捏紧了静贵妃的手掌,死死的不愿意松开的样子。
那手掌心,仿若传来了缕缕的温度,似乎是这寒冬时节的那么一点儿温暖之意。
静贵妃唇瓣轻轻的动动,想要说什么,却什么话儿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女儿不应该回皇宫,现在的龙胤皇宫是众矢之的。然而不回皇宫,百里敏又能在哪里去呢。她是公主,又这么样子的美丽。从前百里敏是后宫之中的明珠,闪耀夺目,潋滟生辉。可是如果在乱世,那就是祸命之源,这样子的美貌,可能反而会给贞敏公主带来了浓浓的灾祸。
静贵妃轻轻的摘下了发钗,比上了女儿鲜花般的娇嫩容貌之上。
那冷冰冰的发钗,比着贞敏公主雪白娇嫩的肌肤,贞敏公主也是没有躲。
她到底聪慧,明白静贵妃的意思,有时候美貌非但没什么用处,反而会是一种祸害。
静贵妃原本想要划破百里敏的脸蛋,可却硬不下这个心肠。
她蓦然死死的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放声大哭起来,哭声也是不觉有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悲切,令人内心之中也不觉蕴满了酸楚,说不出的难受。
贞敏公主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正在这时候,内侍却是传旨,只说宣德帝让贞敏公主去见他。
贞敏公主也松开了手臂,站起身来了,随着一道去了宣德帝的房中。
房间里面暖烘烘的,可是又不透风,有着一股子药味儿。
贞敏公主解开了披风,绕过了屏风,便是见到了宣德帝。
宣德帝的病比贞敏公主想的还要严重,面色蜡黄,眼珠子浑浊,躺在床上,没精打采。
贞敏公主虽然记恨他,可是还是有些心惊,并且觉得害怕。
父皇若是死了,这天下又该怎么办呢?
内侍送来了药,贞敏公主亲自服侍,将那一口口的药汤,送入了宣德帝的唇中。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情,以前父皇很宠爱自己的,要什么给什么。她是整个皇宫最得宠的公主,也是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后来,萧英欺辱自己,宣德帝却是不闻不问。那时候,自己内心说不出的绝望,又说不出的愤怒,仇恨着这世间一切。
可是现在,宣德帝都是这样子一副模样了,不知怎么了,贞敏公主内心的怒火渐渐的消去了,内心之中反而有些个酸涩的味道。
每个人都做过一些不能让人原谅的事情,就算是自己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了这儿,她内心之中怨恨也是渐渐的消失了。
说到底,自己这一生,至少大半时间,宣德帝对她也是很好。
贞敏公主鼻子也是禁不住微微一酸,那泪水不觉顺着脸蛋,一滴滴的滴落下去。
那滚热的泪水珠子,却也是轻轻的滴落在了宣德帝的手掌之上。
是那般炽热,那般滚烫。
宣德帝含含糊糊的说道:“敏,敏儿,过一会儿,我让,让薛副统领送你走。”
百里敏轻轻的嗯了一阵子。
宣德帝顿了顿,迟疑了一阵子,方才轻轻说道:“要是,遇到逆贼,可自尽。”
“父皇放心,女儿是不会丢了龙胤皇族的脸面的。”
百里敏轻轻的言语,不错,她是会自尽,不会为了皇族的体面,是为了自己。
若是经受那样儿子的屈辱,倒不如死了还好些。
宣德帝喝完了药,伸出了枯木般的手掌,轻轻的抚摸女儿的乌发。
这个在位四十三年的龙胤皇帝,一直生活于那阴谋诡谲之中,善于谋算,工于心计,擅长隐忍。
可事到如今,他也终于灯油耗尽,好似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眼前已然是没有了一点光华。
“阿雪呢,她在哪里,让她来见我。”
他张着口,这样子说话,嗓音不觉微微有些沙哑。
纵容贞敏公主十分的聪慧,怔了怔,方才回过神来。宣德帝口中的阿雪,应当指的就是百里雪。
百里雪投靠东海,宣德帝发了好大的脾气,不过却不允宫中的人议论。
知道的人都说,是因为陛下爱惜脸面,不大乐意让别人说起这件丢脸的事情。
可是现在,宣德帝提及百里雪,百里敏并不觉得,不觉他是在生气。
而是好似病得昏聩了,忘记了百里雪投靠东海得事情了。
他此刻念叨百里雪,让百里敏的内心忽而有些异样,好似抓住到了什么,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抓住。
正在这时候,外头却也是传来了一阵子的喧哗之声,阵阵杀声冲天!
百里敏听到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叛军的第一次进攻,虽然是被打散了。可是如今,却是有着第二次。
本来恍恍惚惚的宣德帝,却也是一下子惊醒过来,仿佛清醒了许多。
他伸手,握住了百里敏的手臂:“敏儿,如今你纵然是想要走,只怕也是走不了了。你长于帝王家,做我百里彰的女儿,就合该这样子的不幸,这都是,你的命。那也,怪不得别的人。”
百里敏没有去擦面颊之上的泪水珠子:“是呀,这是女儿的命。打小就锦衣玉食,万千宠爱,因为我是龙胤公主。那么既然如此,如今这样子,没有可抱怨的。”
宣德帝不意她居然会这样子说,一时也是没说话,只轻轻的松开了手了。
他们两个人没有说话,听着外边的惨叫,听着阵阵兵器交击声音。
房中的内侍,一个个吓得发抖,甚至不自禁尿了裤子。
百里敏面色苍白,没有说话,手掌心生出了汗水。
她觉得周围一切,都是那样儿的可怕,又是那样子的不真实。
这一切,可真跟做梦一样。什么样子的锦绣辉煌,似乎一下子生生都碎了,都好似被利刃一下子搅碎,什么都没有剩下。
那外面声声厮杀,让人觉得好似在做梦,又遥远,又可怕。
而宫殿外,薛采青瞧着自己身边侍卫一个个的减少,而他自己也是满身伤痕,血水缓缓的渗透,染得他衣袍都是红彤彤的。
他举刀杀伐,刀刀砍下,因为杀人太多,双手也是顿时透出了一股子的疲软酸麻之意,甚是难受。
他冷漠的想着,可能今天真的当真已然大势已去了。
他内心充满了讽刺,自己这样子,居然也算得上是所谓的为国尽忠了。
那鲜血一滴滴的涌出,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力量一点点的流逝,生命一点点的离开了自己的身躯。
汗水糊住了他的眼睛,眼前一切也似有些模糊了,只仿佛凭借着本能杀敌。
然后,咚的一声,他已然添了缺口的刀锋生生一划,竟似硬生生的被截成了两片。
旋即,他大腿一疼,竟被人狠狠斩了一刀。
那一刀,好深,一下子喷涌出了好多的血,多得好似能将薛采青的视线都糊住了。
眼前,仿佛有那么一层淡淡的血雾,好似上地下,都是喷涌的模糊的血水。这样子的血,令人心悸,令人觉得很可怕。
而且也当真是疼极了。
咚的一下,薛采青这样子双膝跪地,只觉得腿顿时一软。
旋即,有利刃从背后一刺,生生的将薛采青一下子洞穿。
薛采青咯咯的笑着,知晓自己要死了。其实这么一刻,他内心之中涌起的,却并不是什么难受。
而是一种,说不出的,解脱。
打小,他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父亲要他忠君爱国,母亲要他乖巧孝顺,长辈的话,他句句都听。
他的人生,是别人描绘好了的,而且,他也都从来没有抵抗过。
就算是,要娶什么女人,其实自己也是很听话,很听话的——
耳边,却仿佛听着谁,口口声声,叫着自己。
“采青哥哥,采青哥哥——”
那是自己一生最喜爱的女人,也是他最在意、爱惜的女人。
他们是青梅竹马,是彼此眼中最好。
越秋涵不是最美的,可能也不是最好的,她小心眼,什么都爱计较,看着柔柔弱弱,可是骨子里面却很刚烈。
不过无论怎么样,自己偏生喜欢她,就是很喜欢她啊。
“我这辈子,最喜爱的,就是采青哥哥。”
“你自然也要一生一世待我好,一生一世宠着我,我有时候是有些小性子,可是你一辈子都不允生我的气。”
“只要你待我好,我也是会待你很好,很好。我也只喜欢你,只有你一个。”
“要是哪一天,你不要我了,那我呀,我呀——”
彼时那少女,轻轻的掐了朵花儿,娇滴滴的眼波,却仿佛就坚决起来:“我的心就会碎掉了,就不会活下去了。”
然后,就是那一天,他屈服于母亲的眼神,躲避了越秋涵期待而凄厉的眼神,瞧着她眼睛里面的绝望。
然后那个女孩子,说话便是做数的。
而他濒死之际,却不觉想着那女孩子句句所言所语。
那娇声软语,句句回荡耳边,一如昨日。
不知不觉,他已然是泪流满面了。
秋涵,你喜欢的我,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没有用的人。
不是喝酒喝得烂醉,就是浑浑噩噩,听着家里长辈过日子。
连坏人都不会做,杀人也下不了手。
所以,所以这样子多好啊。
这样儿死了,便是能瞧见你了。我实在是,有些累了。
恍惚之间,他竟好似当真瞧见了越秋涵,风姿盈盈,这样子的一步步,向着自己盈盈而来。
他眼中流转了惊喜的光芒,秋涵,我要死了,当真能看到你了吗?
然而那盈盈而来,风姿绰约的女郎,却并不是越秋涵的魂魄。
她宛如那幽灵一般,盈盈而来,风采过人,令人不觉为之而心悸。
少女面容若明月一般的姣好,可是一双眸子却掠动了令人心悸的寒意,仿若有无穷无尽的血腥。
百里雪眼底流转了一股子说不出的冷漠,一双眸子却涌动了缕缕寒辉。
她瞧着那满身血污的薛采青,眼底并无一丝一毫的同情,相反,却流露出一缕讽刺和厌憎。
她手中的软剑蓦然轻轻的一挥,却见那翻腾的血花飞舞,绽放了令人心悸的浓郁嫣红。
一剑,挥过了薛采青的咽喉。
薛采青却一直痴痴的瞧着她,其实薛采青眼前的景色已然是模糊了,仿若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烟雾,好似什么都瞧不清楚了。
他瞧不清眼前女郎的容貌,却恍惚间竟似见到了自己记忆之中的窈窕俏丽身影。
越秋涵穿着淡黄色衣衫,下撒淡绿色的裙儿,也是娇俏撑伞,蓦然回头,对着自己冉冉一笑。
那甜美的笑容,一下子就融化了自己的心房。
“采青哥哥,你过来呀!”
然后那时候自己脸都红得好似一块布,他的心砰砰的跳。
那种羞涩、腼腆的感觉,就凝聚在薛采青的心头,从前带给他了甜蜜,可是后来,却反而带给他无穷的痛苦。
可是如今,那所有的痛苦却已然消失,他内心只有那欢悦喜乐,说不尽的开心。
他一步步的,走向了记忆之中那道极俏丽的身影。
然后伸出手,轻轻去拂那姑娘肩头,眼前只有那盈盈的笑颜。
然而现实之中,他手指轻轻的沿着百里雪的衣衫,却什么都没曾抓住,只咚的栽倒在地,面颊之上犹自带着笑容。
而百里雪那一双眸子之中,却并无任何的温度,竟似融合在一道的冰雪,森森寒意流转。
她内心充满了仇恨。
从小到大,自己就受尽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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