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加才思索到这儿,眼中晃过一丝迟疑。
他缓缓起身,来到盆栽前,拿起一旁的铜剪刀修剪,修着枝条的功夫,不禁又沉思起来……
不如让冒充新王的小男孩登基,而自己辅佐他处理朝纲……
这个想法,刚在马加才的脑中晃过。
就被他狠狠否决!
如今新王已经十二岁了,再过几年登上皇位,年纪刚刚好,根本不需要他来摄政……
更何况,到那个时候,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所以啊,这人就和这盆栽一样,没用的枝条该修剪的,一定要剪掉。
不然价值不菲的金枝玉叶,就是杂草一盆。
……即便找来冒充新王的孩子,也绝对不能让他坐上皇位。
这一条路算是没得选了!
不能从新王这里下手,那就只能从子良和陆将军那边下手。
陆将军这边简单,他为人憨直,就是一个行兵打仗的老莽夫,向来只有服从命令的份……
可子良不一样,他心思多如牛毛。
任何人都无法得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况且,从他刚才说的那些话里,不难听出,子良他……
想见新王!
马加才修剪枝条的动作微微顿住,他暗忖着……
是不是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就算不知道新王已经去世了,估计此时此刻,子良已经有了怀疑。
现在他们的内部,随着杨琼父子和严游父子被抓后,已经大不如前了,要不然子良也不会从暗处来到百客堂。
萧慎徽已经砍掉了他的右臂,如果再处理掉子良,岂不是要他自己动手砍掉左臂么。
很显然,从子良这里下手也不行……
马加才看着已经被他修剪得快要秃顶的盆栽,一时之间心烦意乱,随手丢掉铜剪。
他甩了一把宽大的袖袍,往卧房走。
然而就在转身之际,马加才的袖口刮到了盆栽突出来的枝条上,盆栽从高高的红木架上摔下。
‘啪’的一声。
盆栽重重地落在地上,一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土炸开,扬得到处都是。
马加才看着碎掉的盆栽,忽然心生一计!
他儒雅风流的脸上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之前自己陷入了死胡同里,如今想明白后,这局面,一瞬间豁然开朗了。
既然子良清高,那就泼他一盆脏水!
看他还如何清高!
马加才脸上的笑意扩大,嘴里哼着咿咿呀呀的小曲,一扫刚才心中的阴霾。
他双手背在身后,大步去往卧房。
……
百客堂里充满着阴谋诡计,桃花山庄却一片暖意融融。
林娇站在山庄后园的高处,抬手挡在额头前,远远眺望,站在这里可以看见运河那边的群山。
这样看去,只觉得群山周围缭绕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仿佛是蓬莱仙境,让人心生向往。
正在她沉浸在如此美景时,身后传来一道温润低醇的嗓音:“娇娇。”
林娇闻言,转身顺着声音看去……
只见萧慎徽双手背在身后,缓步走过来,见来人是他,林娇红艳艳的唇微扬,笑弯了眼眸:“王爷!”
萧慎徽脚下的步子顿住,胸膛里的一颗心仿佛被她的笑击中。
男人薄唇轻抿,看着不远处的姑娘站在山丘最高的地方,身穿鹅黄色的春衫,两根绑带束在腰间。
将那一寸腰衬托得愈发纤细,不盈一握。
此时春风徐来,吹动了姑娘身后的黑发和腰间鹅黄色的绸带……
如此美景,皆由她起!
萧慎徽长长呼出一口气,因为太子的事情,而产生的烦躁也随着这春风散去。
他抬脚来到姑娘的面前,一双不再清冷的眼眸始终落在她的眉目之间。
林娇看着萧慎徽走来,率先开口问道:“王爷安顿好那些百姓了吗?”
男人点点头:“已经安顿好了!”
她又问道:“那位画师呢?怎么样了?”
提起画师,萧慎徽眉头轻轻蹙起,沉声感叹着:“命是保住了,但没了双手,以后再也不能作画了!”
“本王从县丞那里听到了关于他父亲和兄长的事情……都怪本王疏忽,没料到太子那帮人会冒充假扮画师。”
林娇看着男人落寞的表情,知道他心里难受。
她伸出手,落在男人的肩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王爷,往好处想一想吧,他至少在萧印的手中活了下来。”
“那位舞女就没那么幸运了……先是被人挑断脚筋手筋,又被那些畜生糟蹋,然后又像垃圾一样被人扔掉。”
说到这里,林娇扭头看向身旁的男子。
忽然开口询问道:“王爷,这样的人以后真的会是永昌的皇帝吗?”
萧慎徽闻言,侧目看向她。
两人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有了碰撞。
男人怔了怔,便轻声问道:“娇娇不希望萧印做永昌的皇帝吗?”
林娇回过神来,扯着红唇浅笑:“皇家的事,我可不敢插嘴!”
随即,她低下头,看着已经被太阳晒到干枯的秧苗,弯下腰小心翼翼捡起,捧在手中:“可怜了这些秧苗。”
“要不然,等到几个月后,就能丰收,装进谷仓里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学的第一首诗就是悯农。”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萧慎徽清冷的眼眸微眯,看着这脚下的一片狼藉,庄园里的绿草仙地毁了,百姓的秧苗也死了。
他无头无尾的说了两个字:“快了!”
林娇方才晃神,没听清男人说了什么,便昂头问道:“王爷,你说了什么?”
萧慎徽摇摇头,不作回答。
忽而他漆黑的眼眸晃动了下,双手缓缓从身后抽出,递到姑娘的面前,轻声道:“娇娇,本王还未恭喜你报名成功……”
“这个送你……”
林娇垂眸,看向停在两个人中间的那只手。
萧慎徽的手里是一只用树叶编制而成的小兔子,活灵活现……
她眨了眨眼睛,双手接过来,拿到眼前端详:“这是王爷你编的?”
男人点点头:“……嗯。”
若是不仔细看,肯定不会发现他耳根处的那抹红晕。
林娇浅笑出声:“王爷这次为何不是大手笔了?本姑娘更喜欢银钱。”
萧慎徽:“……”
就在他哑口无言的时候,谢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叽叽喳喳道:“哎呦呦,你这小娘子可真够直接的!”
“小爷儿问你,王爷送了你那么多东西,你送给王爷什么了?”
站在地上的一对男女同时回眸,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那颗桃花树上,果然,身穿大红锦服的谢安不知何时跑到树上。
此时,正躺在树杈上,单手撑着头,透过层层叠叠如云朵一般的桃花看向他们。
林娇脸上的笑,瞬间落下来:“小侯爷,何时来的?”
谢安从树上起身,脚尖踮起,从上面飞身下来,因为他的想动作让弱不禁风的桃树抖了几抖。
那些如雪花一般的桃花瓣跟在谢安的身后飞扬而起。
他来到两位面前,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微扬,笑道:“唉,小娘子,你还未回答小爷儿刚才的问题呢!”
林娇瞥了他一眼,明显不想搭理他:“你家王爷一条命值多少钱?”
谢安瞪眼:“银钱怎么能和王爷的命相比?”
“那就是无价喽?”
“当然!王爷的命比无价之宝还要珍贵!”
林娇勾唇嗤嗤笑出声,扬眸得意的看向萧慎徽,道:“王爷,听见了吗?本姑娘救过你几次,你还欠我一样比无价之宝还要珍贵的礼物!”
萧慎徽笑了笑,故作神秘:“时机到了,本王自然双手奉上。”
林娇震惊:“真有?”
男人点点头:“自然有啊!”
“好,那我等着。”
站在一旁的谢安见不得两个人,面对面还打着哑谜,连连摆手叫停:“好了好了,该说正事了。”
林娇见状,拱手拜别:“王爷,那我先走了。”
萧慎徽却开口叫住了她:“娇娇还是留下来,听一听吧。”
她迟疑了会儿,点头答应:“好。”
谢安直言道:“王爷,已经派人送太子回京了。”
萧慎徽沉思了片刻,沉声叮嘱着:“军中那边一定要看住了,看看今日到底是谁离开了军营。”
“这个方法真的能引出马加才布置在军中的眼线吗?”
男人摇头:“本王想赌一把!”
谢安听了后,差点跳起来:“王爷,这玩意儿可不是这么玩的,你下的赌注可是当今太子!”
“怪不得你没安排高沛护送太子,而是选择了一个劣迹斑斑的小官去送,就是让那些人方便下手是吗?”
萧慎徽保持沉默,并没有说话。
一旁的林娇暗自挑眉,听着他们的对话反而有了一些疑惑。
难道他们正在谋划……如何铲除太子?
怪不得方才她提起萧印时,萧慎徽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对劲,看起来怪怪的。
忽然……
她又想起之前做的那个梦。
梦中萧慎徽穿着皇袍,站在萧印的东宫之中,指挥着那些侍卫从花园的牡丹花下挖出她的以及旁人的尸骨……
所以,那个梦里,最后成功登上皇位的人是萧慎徽。
那就意味着,失败的人是萧印和当今皇上……
“小娘子……小娘子……”
“林家小娘子……”
恍惚中,林娇听见谢安喋喋不休的呼唤,连忙回过神来:“怎么了?小侯爷……”
谢安一张白净的脸被阳光晒得有些泛红,嘀咕道:“想什么呢,喊你好几遍!”
“是这样的,之前我们不是抓了严游和杨琼么,同时也顺藤摸瓜怀疑到了马加才的身上,怀疑他……要造反!”
林娇点头:“这个我知道。”
谢安继续往下说:“如果马加才是背后主使,先和严游,杨琼等人勾结,而严游再负责和那些乡绅打好关系,暗中经营青楼,酒肆,赌坊,拳坊,保证了他们钱财充足!”
“接着便是杨琼负责调配药物,那我们如今只抓了他的左膀,但右臂迟迟不出现,眼看着科举考试马上开始,王爷担心他们会借此机会动手。”
林娇认真听他说完,再结合之前他们的对话,就明白了所有。
她开口补充道:“所以你们就借着太子闹事,然后找个理由送他回京,而马加才那边此时已经千疮百孔,能发展的路也只有太子这一条。”
谢安惊讶的看向萧慎徽,不由得赞赏道:“王爷,这小娘子和你有得一比啊!”
萧慎徽紧抿的唇瓣,露出了浅笑。
林娇满脸正经,继续说道:“然而马加才不会自己亲自露面,只会派出羽翼还是薄弱的右臂!”
“这一路上,太子才是那个最安全的人!只是……面对这些人的拉拢,太子会怎么选?”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沉吟了许久,才开口:“若是太子选择了他们呢?”
那她做过的那个梦,好像就能解开了。
无论马加才用什么花言巧语哄得太子与他们结盟,等到造反成功后,就铲除太子。
可萧慎徽这边早有防备,反杀了太子和马加才……
这个问题说出来后。
在场的三个人皆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谢安随便岔开话题,率先离开这个地方:“眼下的事情都还未解决好,想那么远干嘛!”
“王爷,小娘子,走啦!该吃晚饭了!”
林娇瞥了萧慎徽一眼,正巧他也朝她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并肩往前走。
……
晚饭后,萧慎徽暂且留在了庆门县。
此时已经月上中空,他坐在书房中,正埋头奋笔疾书,下一刻,谢安推窗翻身来到室内。
“王爷,王爷……”
萧慎徽不曾抬手,执笔的手依旧不停:“何事?”
谢安趴在书案头,说道:“王爷,我觉得下午林姑娘说的话,的确是个问题。”
男人眉头皱了皱:“什么话?”
“就是那句,如果太子选择了他们那该怎么办?”
听到这句,萧慎徽手中的笔倏然顿住,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子,并未回答。
只是冷声问:“太子那边有消息了?”
谢安含糊了片刻:“如果太子不是太子了,皇上又只有他一个子嗣,百年之后,谁来继承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