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泓说到这里,狠狠锤了一下桌子。
他仰起头,一双眼睛里布满血丝,看着萧慎徽咬牙切齿道:“那个畜生!”
“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畜生,我姐对他那么好,为他生儿育女,到头来,却被他休了!”
萧慎徽沉声道:“他已经死了!”
“就是死在和你发生争执之后不久,他就突然暴毙而亡,所以,田泓,那日你们说了什么,以及动手的过程,必须详细到一句话都不能落下!”
田泓勾起唇角,呵呵一笑:“那日我喝了点酒,刚出酒馆就看见了田永富,自然想起他休了我姐的事,所以就和他推搡着来到一个巷子里。”
“我当时问他,为什么要休了我姐……”
田泓渐渐陷入回忆当中……
当时田永富被田泓一把推到墙上。
他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个畜生,你为什么休了我姐!”
田永富垂眸看着眼前的小舅子,嗤嗤一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讽刺:“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呢,还来质问老子,给你胆子了!”
“田永富,你还是不是个汉子了?我姐自从嫁给你有过一天好日子吗?你平时打她骂她,你当我这个做弟弟眼睛瞎,看不见?”
田永富反手推开他,整理一下衣领,一开口同样是一股酒气。
他得意地扬起眉眼:“田泓,既然当初看见,怎么不阻止老子呢?现在在我面前充当个好弟弟啦?嗯?”
“老子他娘的告诉你,你姐她不守妇道!都怀了别人的野种,老子当了他娘的绿毛王八龟,你说,你姐她该不该休!”
“你胡说!”
田泓气愤至极,狠狠推了他一把。
结果却被田永富轻松躲开,大步来到他的面前,阴狠地说道:“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姐姐从我家里拿了不少东西贴补你,以前我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见。”
“毕竟你是我的小舅子……”
田泓瞪着他:“我没有你这种姐夫!你连妻子和儿子都不要了……”
还不等他说完,田永富抬起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咬牙怒骂道:“你他娘的是听不懂人话吗?”
“现在老子越想越不对劲,我和你姐成亲四年都没有孩子,怎么到了第五年,你姐就突然有了孩子?那两个小畜生长得越来越不像我!也一定是外面哪个男人的野种!”
田永富借着酒劲,将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他越说脸上的表情越发扭曲,说完,他将视线重新落在面前的田泓身上:“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让我休了你姐姐。”
“还不是因为你姐姐没了我这个夫君,就没办法补贴你……听说这次县试你没过?明年再考,得需要不少银子吧?”
田泓看向他,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田永富嗤嗤一笑,叉着腰站在他面前,挑眉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靠着一个外嫁的姐姐贴补,你爹娘还以为自己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听他提起科举考试,田泓狠狠地收紧拳头,紧咬着牙关拼命隐忍着。
田永富继续往下说:“结果呢,区区一个县试,你都没过……”
“你闭嘴你闭嘴!”
田泓猛地冲过去,一把捂住男人的嘴,另一只手用力地捶打着他的肚子:“田永富,你再说一遍试试!”
田永富只觉得肚子有些疼,呼吸困难。
嘴巴被堵住,憋得他翻了个白眼,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此时力气竟然这般大。
田永富费力推开他,将刚才从胃里涌到嘴里的东西吐掉,然后一脚用力把田泓踹开。
他舔着嘴角,骂了一句:“他娘的,晦气!”
说完,田永富一边揉着肚子一边离开巷子。
……
田泓扶着发疼的手腕,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字一句说给萧慎徽听。
他揉了揉眼睛,语气平淡:“然后田永富就走了,我在那巷子里呆了一会儿就又去了酒馆。”
谢安忽然开口:“怎么?借酒消愁?”
“今年的县试考不上,明年再继续呗,总好过秋闱考不上吧,那玩意儿要三年考一次!”
田泓看向他,满脸苦笑:“这位大人,看您穿着肯定是衣食无忧了,怎会理解我们这些穷书生的难处!”
“读书一年所需要交的束修,我们这种人家根本拿不出来……”
说到这里,田泓狠狠地抱住脑袋,肩膀稍微颤抖,声音有些嘶哑:“我已经够努力了,我拼命全力去读书,就想着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连第一关都闯不过去。”
萧慎徽脸色紧绷,眼眸漆黑无比,沉声道:“田泓,原本你是有机会参加明年科举考试的,可现在你没机会了!”
“因为你是杀害田永富的凶手!”
田泓听到这句话时,颤抖的肩膀微微一怔,缓慢地抬起头,再次问道:“什么?”
萧慎徽面无表情:“你杀了田永富!”
“不可能!”
田泓怒吼了一声,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没杀他!”
萧慎徽面不改色,转身将那份验尸报告递给他:“你自己看一看就什么都清楚了。”
男人一把扯过那几张纸,拿到面前翻看几眼。
片刻后,田泓的脸色一点点惨白下去,双手颤抖:“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
“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他……”
萧慎徽面容威严,声音低沉,犹如地府里的判官:“田永富遇见你时,他刚刚和同乡的人酒足饭饱,在人处于饱腹的状态,若是用力击打腹部,会导致内脏破裂。”
“就算他身上无任何的外伤,但你杀了他却是事实!”
田泓埋头,看着验尸单上写着的那些字,眼前忽然渐渐模糊起来,有一点泪落在纸单上,瞬间将那个死字蕴染开。
“哈哈哈哈……”
他倏而抬起头,一双唇角高高地扬起,从嗓子眼里溢出一连串的苦笑。
笑了许久许久,田泓干哑的声音响起:“时也命也运也,哈哈哈哈……”
“田永富死在我的手里,这辈子赚了!”
萧慎徽挥挥手,吩咐一旁的护卫:“将他带下去,明日辰时三刻本王亲自升堂。”
护卫领命道:“是!”
然后将田泓押了下去。
谢安望着审讯室的门口,好久才收回视线,喃喃道:“这案件就这样结束了?”
“嗯。”
萧慎徽‘嗯’了一声。
谢安第一次收起玩笑的嘴脸,长长叹了一声:“有时候真不知道这查案有什么意义!”
“田永富那么坏的一个人,好吃懒做,又是酒鬼,喝多了打娘子,心情不好也打娘子,利用同伴的死威逼发财,有了点钱就休了发妻……”
“这样的人,我们累死累活地还要为他找凶手?”
谢安冷哼一声,又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头来,却把一个像田泓这样人,关进大牢……”
萧慎徽颀长挺拔的身躯站在那处,夕阳从墙壁最上方的窗户透进来,橘黄色的光芒落在男人的身上。
将他面容上的冰冷一点点融化。
萧慎徽双手背在身后,忽然沉声开口:“朝廷有律法,才能约束百姓的劣根,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权利去制裁他人,那样又与野兽有什么区别?”
“当善良的人拿起了刀,杀了恶人,那善良的人也是个恶人!虽然有时被逼无奈,但终究还得就事论事,还众人一个公道!”
谢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变成了那个吊儿郎当的小侯爷。
他敲着肩膀往外走:“忙了好几天,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萧慎徽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
抬腿走到书案旁边,伸手将桌子上关于田永富案件的公文整理到一起。
当他整理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他答应过林姑娘,要将她参加科举考试的事情禀告给圣上。
既然现在案子已经破了,那就赶紧将林姑娘的事情解决一下。
想到这儿,萧慎徽绕到书案后方,又重新坐下来,拿起狼毫笔在砚台里蘸了蘸,在公文纸上落笔。
刚写了没几行,离开的谢安忽然折回来:“王爷王爷……”
萧慎徽手腕微抖,一颗墨滴刚好落在雪白的纸张上。
他不仅蹙眉道:“慌里慌张的!”
谢安自然也看见了那滴墨,他管不着那么多,趴在书案上,低声说:“田永富的案件是完事了,那马老板严游他们呢?”
“你打算怎么办啊?”
萧慎徽垂眸,望着刚刚写的公文,眉头依旧不展:“看看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谢安又说道:“我听你和林小娘子说了,关于疫病什么的,现在严禄芝又去了军营,难道他们想里应外合……”
他说到这儿,视线落在萧慎徽手里那份公文上。
谢安歪着脖子仔细看了几眼,抬眸问:“她还想参加科举考试?”
萧慎徽将那份染上脏污的公文放到一边,点点头:“嗯,林姑娘说了,她参加科举考试!”
谢安不解:“她到底想干嘛?”
萧慎徽苦笑摇头:“平日里,小侯爷不是和林姑娘有说不完的话吗?你都不知道她想干嘛,那本王又如何得知!”
“哎哎哎……!”谢安指着男人,嘴里连连哎了几声。
他飞快地为自己辩解:“你可别把我和她扯到一块,你应该知道小爷儿我……”
萧慎徽有意调侃:“本王知道什么?”
谢安张了张嘴,可是到最后也没说出来什么,他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书案上:“还是说林娇吧!”
萧慎徽无奈地摇摇头:“我也问过林姑娘原因,可她不肯说,不过直觉告诉本王,这年的科举考试没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谢安将这句话嘀咕了几遍。
他忽然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亮起来,转过身看向萧慎徽:“王爷,我想起来了,有几句话,林姑娘一开始跟杨银山说过,后来,又跟我说过。”
“什么话?”
谢安跳下书案,在原地来回渡了几步,回答道:“是一首打油诗!那时还是我刚来铜山镇准备和高沛见面……”
“就是庙会那天!”
“庙会那天发生的事情,你都和我说过了,难道还有遗漏的没说?”萧慎徽拧眉询问。
谢安直言道:“很小的一件事,当时小爷儿也没放在心上。”
“好像是林娇找杨银山单独说了一会儿,她上来问了一个问题……是关于什么虚船?一呼二呼三呼……”
萧慎徽沉吟了片刻,忽然沉声背诵了几句:“方舟而济于河,有虚船来触舟,虽有惼心之人不怒,有一人在其上,则呼张歙之,一呼而不闻,再呼而不闻,于是三呼邪,则必以恶声随之。”
“是这个吗?”
谢安连连点头:“对对对,当时她说的就是这个,然后杨银山没回答上来,林娇就说那句打油诗。”
“长兄如孙山,解元尽处是孙山,令兄更在孙山外!”
萧慎徽蹙眉,思索了片刻,又问:“那这首打油诗,林姑娘又何时跟你说过?”
谢安咬了咬手指甲:“前几天的事,就是给田永富验尸那天。”
“那个验尸小院门口,她和我说过,当时高沛也在!”
萧慎徽立刻就想起了那天的情形,他有些好奇:“林姑娘又为何和你提起?她主动说的?”
“不是,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
说到这儿,谢安又摇摇头:“不对,还是因她而起的,还是在铜山镇东市茶楼门口,林娇摆摊寻有缘人的时候,小爷儿被她牵着鼻子走,主动和她打了赌!”
“后来,她说,如果我能解开那道题,她就送我一样兵器,或者告诉我一个机密!接着就是在验尸小院的门口!”
“小爷儿看见她给了高沛狸奴玩具的图纸,我就对她说的那个机密挺好奇的,所以我就主动问她了……”
萧慎徽抿唇,直言道:“小侯爷,你就没想过,难道不是林姑娘特意在你面前送高大人东西的吗?”
谢安眨了眨眼睛:“……”
审讯室里安静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小爷儿是不是又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萧慎徽狠狠瞪了他一眼:“你说呢!”
“他奶奶的!又耍小爷!”
说着,谢安挽起袖子,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