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弓起的手腕关节抵着他的脸颊,让他转过来看她——
“用你的大脑袋瓜好好想想,我要是想伤你害你,又怎么会对你好,还费劲救你呢!”
封川亦:“......”
他不知道。
他分不清。
没有人会没有缘由地对一个陌生人好。
至少他的认知,以及他见过的人里,这样的人只存于绝望中所幻想的妄念。
他也曾无数次求过有神来救他。
如今神真的降临在他的眼前,他反倒又不信了。
见封川亦久久不语,沈引菂对上视线:“听懂了没?”
封川亦干渴又失了血色的唇瓣张合:“嗯。”
沈引菂一边缝合,一边喋喋不休地又说:“你啊,就是性子太软了,这么高的个子,你但凡硬气点,胆子大点,谁能打过你啊!”
这谁能想日后站那万人高位上的霸主,此前被人欺负得委屈又可怜啊!
封川亦动了动唇,想说,在这皇宫里,他能打过谁,又敢给跟谁动手啊!
可沈引菂低着头,小嘴叭叭的,压根就不给他插话的空隙。
好大一会功夫全部缝完后,沈引菂左右歪头扭了扭发酸的脖子,说了声:
“好了,这几天且记别碰着伤口,别沾水,饮食清淡点,一会我再给你开点消炎药,还有药膏,你记得要抹......”
说着说着,沈引菂看着一旁还有几支局部麻醉没用,傻眼了。
“我忘用麻醉了,你怎么不吭声啊?”
但凡他哼一声,她也不至于只顾埋头缝线,一点都没注意...
封川亦:“没事,不疼。”
他也不太清楚她说的麻醉。
沈引菂:“......”
在皮肉上穿针引线的,哪能不疼啊!
不过是能忍罢了!
她利落的包扎好伤口后,从怀里抓出一把奶糖来:“喏,补偿你的。”
封川亦挽唇,嘴角可见笑意。
沈引菂往旁边座椅上一瘫,舒缓些累意,提起矮几上的茶壶,本想给自己倒杯水,却提了个空。
她晃了晃茶壶,又揭开壶盖看了看,脸色顿显不满:
“不是,你这屋里怎么连个茶水都不补?”
封川亦连忙从床上起身:“你渴了吗?我去给你烧水!”
沈引菂连忙伸手拦住:“等会——不是有五六个宫女太监供你使唤吗?”
怎么还用他烧茶?
沈引菂才注意起,环顾四周,提声喊了一句:“人呢?”
这都要吃午饭了吧,怎么也不见伺候?
封川亦说:“我不是个多事的人,对他们也没有要求......”
沈引菂听明白了。
那几个奴才跟冷宫里的那两一个德行!
封川亦不来事,他们便觉着他好欺负!
这才小半月不到,就敢不伺候了,要再过几日,岂不是也要爬到封川亦头上了?!
这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散,她非要拿出气势,整治一番不可!
沈引菂去下人房找到两个绣花的宫女,让她们去把另几个找齐叫回来!!
..
两刻钟后,沈引菂看着院里站着的六人,她问到去找人的两个宫女,这几个太监去做什么,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宫女回说,这四人正在牌桌上下着注儿......
是输红了眼还是赢疯了心,听到宫女说她传唤,还故意迟缓...
沈引菂这气头上的火,更是浓烈了。
她绷着和善的笑脸,问:“我不太懂你们的规矩,不知擅离职守,该作何罚啊?”
六人低着头,迟迟没有应答后,有一个太监说话:
“回沈医仙,我们也不是擅离职守,是封公子说的,我们把自己的活忙完后,就可以歇息了...”
说罢,还看向站沈引菂身边的封川亦,问道:“封公子,我们没听错吧?!”
封川亦抿唇,声音比太监还要低:“是这样说过。”
太监:“您看,封公子允许的,这哪能算擅离职守呢!”
这语气和态度,让沈引菂的脸色再难挂住。
“那我们便不谈职责,只论主奴!”
“跪下!!!”沈引菂凶喝!
这一凶,两个宫女和另两个太监听话跪地。
另一人见说话的那太监站着,犹豫为难,也跟着没动。
只听那太监不危不乱:“沈医仙,您有什么吩咐,奴才们自是要听要做的,但若说是主,您还不算!”
沈引菂眯了眼眸,正要接话时,只听身边低沉不悦:
“她不算,那我要你跪下呢?!”
太监:“封公子的话奴才们自是要听的,但若说是主,好似也不对,您是景国来的客,客住再久,也不能是主。若硬是要奴才们认您做主,那奴才可得请示一下郭总管才行......”
封川亦眉头顿时紧皱,这话用意用心,简直歹毒。
沈引菂走上前去,盯着那太监,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嘴皮子倒是伶俐,叫什么名字啊?”
“奴才名叫万忠良。”
“万忠良啊,好名字!你来绥安殿之前是在哪里做事啊?瞧你那两句话说得,之前一定是跟在大主身边才能学来......”
万忠良被夸捧地高兴,笑着:“奴才之前是在御前伺候的...”
沈引菂张嘴恍然:“御前伺候啊,难怪!被派来绥安殿,那着实是受委屈了!”
“这样,你去叫一下郭总管,让他来一趟,就说是我请,我来跟郭公公好好说说,让你回御前,看能不能给你升个职什么的......”
沈引菂指派另个跟他一块站着的太监去请郭总管。
万忠良一听这好事,忘了先前讽刺,开心跪下说谢——
他全然没看沈引菂的脸色如何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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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医仙要请去绥安殿,郭公公是一定要去的。
人到后,郭公公问好后正要问话,只听沈引菂抢先:
“郭公公,你认得他吗?”
郭公公看向沈引菂所指的太监,自是认得的。
万忠良就是他派来监视封川亦的。
但他嘴上却说:“哎哟,奴才这记性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看谁都眼熟,但若要说个一二三,又想不起来......”
“沈医仙可是有什么吩咐?”
沈引菂:“说是吩咐也不尽然,我毕竟算不上主,也没个一官半职的,主要想在郭公公这讨个脸面人情什么的,我瞧这奴才实在是伶俐,想为他谋个福利,他们说你是太监里的老大,我想问你能不能给他升个职?”
跪在地上的万忠良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郭公公有些懵,后反应过来,便顺着沈引菂说:“沈医仙抬举了,我没那么大的权利,但沈医仙都问我发话了,奴才自是要办的...”
沈引菂追着问:“那能给什么职位呢?”
郭公公楞了一下,随即回道:“他如今是一宫八品带班太监,若要升,该是七品首领太监。”
沈引菂似懂非懂:“哦,那你是几品啊?”
郭公公答:“奴才从四品,在奴才之上的,还有一位内务总管,是正四品。”
沈引菂又问:“那在你之下,给他个五品职位可以吗?”
郭公公有些讶异,只看沈引菂认真的模样,思索片刻后,低头回复:
“如此跳级的少有,想来这奴才很讨沈医仙欢心,沈医仙能看上的人,也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奴才稍后便去为其尽力申请......”
郭公公如此回说,这事基本就稳了。
万忠良激动得给沈引菂附身磕头,“谢沈医仙抬举!”
这可比他在御前伺候的职级还要高呢!
还以为是被贬来绥安殿,没曾想是他另一机遇啊!!
沈引菂:“谢什么,我只是说说而已!”
万忠良抬头,没反应过来:“...沈医仙您说什么?”
沈引菂弯腰,一字一句:“我说,我说着玩儿,逗你呢!”
万忠良:“......”
旁边站着的郭公公也傻了眼,不知这到底什么情况!
沈引菂直起腰身,只问郭公公:“郭公公既然肯卖我脸面予我方便,那请问,我可有处置一个奴才的权利?”
郭公公没明白:“沈医仙这是怎么了?”
沈引菂板着脸色:“我来看完封公子,见封公子躺在床上晕迷无人管,桌上空壶无人续,宫婢屋里躲清闲,奴才牌桌赌红眼,原想着训斥说上几句,他说封公子是客,我也不是主,他们可不听......”
“所以我便请郭公公来说句话,我这连客都不是的外人,可能使唤他们?!”
郭公公弓腰弯身,谦卑恭敬:“沈医仙严重了,您是救太子和六殿下性命的恩人,于皇家有情,不是外人,不是客人,皇上对您的重视程度也远超于只是客人......”
“您消消气,莫要跟一个奴才置气——”
说到这,郭公公起身,拿出御前总管太监的威严训喝:
“好你个狗奴才,敢这样怠慢封公子,还对沈医仙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腻了!!”
说罢,郭公公扭头吩咐身后跟着的两个奴才:“把他拖去慎刑司,乱棍打死!”
万忠良大惊,原先还飘在升职的高梦中,这会恍然猛地一下荡进了地底深渊——
他着急拉扯住沈引菂的裤脚,弯腰磕头:“沈医仙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沈医仙饶命啊!”
沈引菂也没要人命的意思。
“犯不着打死,小惩一下,让他长了记性就好。”
郭公公:“这些个狗奴才,就是仗着您善良好说话,才敢如此不敬,这番若是不痛不痒的小惩,往后再有奴才不长记性,冲撞冒犯了沈医仙,这便是奴才我的罪过了!”
沈引菂见他严厉,不好罢休,只能继续好言相劝:
“那也不好因这点小事就打杀了,要是传出去,该议论我不好相与了......”
一番劝说之下,郭公公才松言:“那便换成二十杖,辞去绥安殿职务,贬为下等杂役,罚没一年俸禄!”
死里捡回一条命,万忠良只能磕头谢恩——
人被拖下去后,郭公公也没把剩下五个跪地不吭声的给落了。
“你们几个罚没半年俸禄,再敢有半分伺候不周,定严惩不怠!”
“是——”
“都忙去吧!”
都处理完后,郭公公和气了脸色语气,问沈引菂:“沈医仙,如此可好?”
沈引菂点头,“多谢郭公公仗义,若不然,这点小事我再去烦扰太子殿下,多少有些羞臊...”
“欸~这点小事说什么谢,沈医仙真是折煞奴才了......”
郭公公也惯会做人。
“沈医仙还有什么吩咐吗?”
沈引菂眨眼,作思索状,想了想:“还真有个事想问问郭公公。”
“我也不是无端闲逛来的绥安殿,是六殿下去太医院找我,关心询问皇上身体,说及我给皇上开药,说用封公子的血作药引...我想问问,这是那个混蛋玩意乱传我话的啊?”
郭公公看沈引菂气呼的脸色,脸色有些不自然。
但他又没法说别的。
“这...奴才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皇上跟前伺候,奴才也有要打盹歇息的时候,此事奴才回去问问,晚些给您回话好吗?”
沈引菂:“不用了,这既然是个误会,我同你一块回去,我来跟皇上澄清一下吧!”
郭公公:“皇上此时正在跟皇后用餐,沈医仙此时去,大概有所不便...”
“那我等皇上吃完饭。”
“皇上吃完饭,自然是要午憩,也不好打扰呢!”
“那公公觉着,什么时辰皇上比较方便呢?”
“...这说不准,您看这样行不行,此事奴才既然知晓了,奴才回去说上一嘴,让皇上知晓一下,事后要是传唤您,您再来见,如何?”
沈引菂点头应下:“那便麻烦郭公公了,晚些你来太医院找我就是。”
“好,那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先回去了!”
“行,公公慢走!”
目送郭总管离开后,封川亦走上前来:“你如此直接淌进来,怕是不好...”
这样直白要管他的事,替他出头,他怕会对她不利。
沈引菂扭过头来,看着比她高许多的封川亦,她笑:“不碍事。”
说完看向旁边打扫的奴才,没好气地使唤道:
“别扫了,先去烧壶茶来,再去御膳房领两份午膳来,就说我要的!”
那太监扔下扫把,立马应声:“是。”
沈引菂扭过头来见封川亦时,又换了副脸色。
她拉着他另只胳膊进屋:“今儿哥哥带你吃顿好的!”
封川亦:“......”
岁比他小,个比他矮,她这一口哥哥,真不害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