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之上。
姚广孝坐在船舷边,看着波涛沉默了许久。
郑义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这个师公。
他缔造了一段历史,也建立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关系。
尤其是这种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最为让人难以忘怀。
这是一种灵魂的抽离,在知道朱棣的驾崩以后,他道衍和尚,就一直很沉默。
郑义坐在他的旁边,看着波涛汹涌。
“师公,日有东升和西落,月有阴晴和圆缺。”
“人有寿终,这是自然法则,谁都逃脱不了。”
姚广孝,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眺望着海面。
“你曾经给我说过,世界是唯物的,我一直也很相信。”
“但是在陛下仙去时,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唯物,唯心,或许只是事物的两面。”
“整个世界,都在因为人心而变的不同。”
“如果没有陛下,大明还是现在的大明吗?”
“不是了吧,如果世界绝对唯物,这种改变又怎么解释?”
“陛下仙去,我的伤感,又从何而来?”
“所以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唯物,也没有绝对的唯心。”
“唯物决定了世界的轮廓,而唯心刻画了这个世界轮廓内细节和精彩。”
“唯物我们无法改变,而唯心却是这个世界的温度和色彩。”
“所以儒家无错,这是我们想要的世界的一个梦想,道家也没错,这是我们探索世界的工具。”
“唯物唯心,都在推动我们整个文明的发展,也决定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的话里透出无比的冷静,而就是这种冷静让郑义后背发凉。
师公这是在超脱,但是超脱却是苦难的炼狱。
简单才快乐,追随极致的道,那就意味着对人世间的眷恋消失。
他有点害怕,师公的状态很不对。
一定是朱棣的驾崩,让师公开始崩碎对人间的牵连。
“师公,我们都是人,只有短短百年。”
“百年之后,我们有无数的时间追随大道。”
“甚至于,无数的道多到让我们厌烦。”
“人生的意义是一场假期,是为了让我们经历酸甜苦辣的,绝对不是让我们来一心寻道的。”
“人总是要回归世界,而世界由大道组成。”
“那是唾手可得的,不应该是我们耗费整个人生来追随大道目标。”
姚广孝哼了一声。
“那你那,又为了什么?人生真的那么简单吗?”
郑义苦涩的傻笑了一下。
我能说我是一个穿越客吗?我能说历史的一个错位,让后世人付出了无数的代价吗?
为了什么那?为了在苦难中挣扎的人。
我就是其中一员,因为历史的拐点,延续了无数的人生悲剧。
因为共情!
因为即使在五百多年后,我们还要为现在的错误买单。
压迫和屈辱渗入到了我的灵魂。
因为我没有超脱,我还是人,我还有七情六欲。
我属于人,而不属于仙,也不属于神。
我不向往仙神生活。
我是腐烂沼泽里挣扎求生蛆虫,带着无数人的意志和期望。
为什么自己会被选中成为穿越者?
自己的这个系统为什么绑定国运?
还不是意难平?
遗憾太多了,以至于在人类发展到可以穿越时空的力量的时候,依然要造出这样一个系统,来完成无数人的遗憾。
“可能因为我是人吧。”
“即使我触摸到了很多的道,但是我依然选择自己作为一个人。”
姚广孝身子一震,随后又沉静了下来。
他皱着眉头思考着,许久之后,吐出了一口气。
然后露出了笑容。
“谢谢,没有你小子,我可能真的走不出来了。”
“这是什么,心魔吗?”
郑义不知道也不明白,只能说是自然和人的排异吧。
到底不是一个物种,超脱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人就是人,即使你有狗的思维和行动方式,你也是人,也永远成不了狗。
如果不能明白这种无法超越的差异,带来的就是灾难。
一个有狗的思维的人,又怎么可能得到世界的钟情?
所以说,人成不了神,也成不了仙。
除非人死道存,换一个躯壳。
人的躯壳成全了人,也限制了人。
“人力有限,又为什么去纠结这些呢?做自己喜欢的事情,难道不是度假的真谛?”
哈哈哈……!
姚广孝终于笑了。
笑的爽朗。
“是啊,这个世界你了解的越多越迷茫。”
“我为什么要去纠结这些那?抓住现在的才是关键。”
“我明白了。”
姚广孝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身心放下了无数的重担。
呜呜呜………
上海近了。
远远的姚广孝和郑义就看到了朱棣的立像。
姚广孝脸色沉痛了一会儿,又露出了笑容。
“陛下死得其所!”
郑义也点点头。
“对,陛下死得其所。”
又有多少人能够死得其所的。
多数人都是人世间尘归尘土归土的一个轮回,只有那些做出惊天动地事业的人,才能死得其所,被历史铭记。
他会形成一种精神传承,一直延续下去。
一直到这种精神被扭曲和污蔑,或者不合时宜,退出历史舞台为止。
(参考乌克兰,英雄的雕像被破坏和摧毁,这是一种精神传承的断绝,可悲可叹。)
码头上,无数的人在迎接。
蒸汽轮船的出现震惊了无数的人。
那些赶过来朝贡的欧罗巴人,被郑义的轮船震惊的全身颤栗。
这是什么这是神器啊。
不用风帆就能远航。
还有船上的无数舰炮。
只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他们要付出多少的代价才能打败一艘这样的船?
答案是几十艘,甚至是永远无法打败。
大明和欧罗巴的差距竟然如此的大吗?
他们从大明城市的干净整洁宏伟壮观中回过神来,又被蒸汽轮船惊掉了下巴。
这里是天朝,这是无数欧罗巴人的共同想法。
马可波罗没有说错,他说简单了,这里哪里是到处流着蜜,而是到处都是神器啊。
朱瞻基同样震惊于郑义乘坐的蒸汽巨舰。
一瞬间他的心中一片灰暗。
东洲的那些朱家人,还想人家放弃太平洋上大岛屿的利益,放弃个屁啊。
这样的玩意,大明也承受不住啊。
郑义果然还是那个郑义,他不是因为大明而辉煌,而是大明因为他而辉煌。
想通这些,朱瞻基心中是浓浓的挫败感。
在郑义面前他们朱家算个屁。
他对郑义愈发的尊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