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禄山瞟了一眼他又说道:“哎,话不能这样说。榆关的事,我本来是不想管,也不该管的,何况田大人也没有来。不过,万岁多次说,要我沿途‘观风’,我不问一下,以后皇上朱批下来,我一问三不知,也不大好。”
“就算你们说的是一面之词吧,你们说,我们听,权当作是闲聊好了。至于怎么处置,以后皇上自有章程的。”
车铭和胡恒听了薛禄山这话,都觉得眼前一亮。他们甩开田文跑到这里,就是要向薛大将军诉诉苦,再用大将军的威严,压一压田某人的气焰。
如今机会到了,只要他们说的在理,薛禄山密奏一本,说不定还能扳倒头上这座大山呢。
车铭在椅子上一欠身说:“胡大人,你是按察使,你就说吧,有什么疏漏之处,我自然要为你补遗的。”
在薛禄山的行辕里,胡恒可逮住了告状的机会。
有大将军为他们撑腰,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
当下,便添油加醋地告了田文一状。
说他怎样欺压同僚,怎样擅借库银,如何勒索官员捐输,又怎样借晁刘氏的案子挤兑藩臬二司……
“大将军不知,如今,在田某人的眼里,这榆关地面上,除了张球竟然没有一个好人!张球是什么人?他不过是山东的一个无赖。他有个外号叫‘张大裤衩子’,是个专在茶肆酒楼寻衅闹事、吃蹭饭的家伙。“
他侃侃而谈,跟着说道:“原先他投奔大千岁当长随,放出来作了一任归德县令;大千岁倒了,他又落井下石,又一头扎进了田文怀里。这是个不要脸的东西嘛,偏偏田文就爱他!”
“说起来好笑,只是因为他拿出了几十万两银子给河工。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钱?他发的是昧心财!田文逢人就说,张球此人如何如何的好。可他却不知,张球的底细全在我心里装着哪。”
“上次下官向田文说了张球的事,他要我拿出证据来。我说,时候不到,到了能说话的那一天,谁也阻挡不了!”
胡恒越说越来劲儿,说得唾沫四溅,面色通红。
“田文是榆关地面上的独夫,他是存心要把这里的官员们一网打尽啊!连他的几个师爷,都上我那里抱怨他,说‘我们东家昏了’。车铭,我说的有错没有?”
车铭心里有底,他只拣对自己有用的说:“大将军明鉴。田文扣着臬司衙门的二十多号人,起因就是晁刘氏这个案子。他擅自革了我和胡恒的职,说我们是‘私通僧尼,通同卖放’,还要让僧尼们去和官眷们对簿公堂。这不但有损官体,也不合律例嘛。”
“可他田文就是那么一尘不染吗?他的几个师爷。也都曾收受贿赂,过问官司。人们能不能就此推理说,他田文田大人自己不好出面,却让下面的人去包揽词讼呢?”
薛禄山沉吟着,低声说道:“田文此人本将军不大熟悉,假如你们所说是实,那真是骇人听闻了。他这样做,图的是什么呢?”
车铭大声说道:“将军您真是一语中的!田文拿着通省官员不当人看,说穿了,是残刻,是急于敛钱去邀恩固宠。他这是得了‘官痨’、‘钱痨’!”
薛禄山笑了:“昔日仓颉造字而鬼哭,因为鬼不识字;周景铸钱而鬼笑,则是因为鬼爱钱。现今有人既识字而又爱官职、爱钱财的,那他死了以后,必定要化成吃人的厉鬼了。
一言出口,四座皆笑,连神情严肃的胡桓也绽开了笑脸。
可是,薛禄山却不但没笑,这次他进京,几次见到皇上,都听他不住口地在夸赞田文。
薛禄山想来想去,不论胡恒和车铭有多大的怨气,自己也不能为了他们俩和田文翻脸。
翻了脸,就和皇上唱了反调,那是不明智,也不划算的。
想了一下,便用息事宁人的口气说:“说归说,笑归笑,”田文此人做事认真,还是可取的嘛。现如今天下官员中肯认真做事的太少了。皇上着重他的也就是这一点。据你们所说,我以为,他自己还是清廉刚正的,只是受了小人的蒙蔽罢了。”
“你们有苦尽可在我这里诉,但想扳倒田文,恐怕还办不到。你们的话,我都要奏明当今的,皇上圣明烛照,自当有所处置。你们且耐心地等等,时机一到,朝廷就会有明文的。“
“好了,总说田文镜的事,让人憋闷,说点别的吧。下次等我进京、保了胡兄一本,大概他要调离这里;车大人呢,吏部的人和我通了气,也要调开。你们和田大人闹得这么僵,我看挪个地方未必不是件好事。你们说是吗?”
一听说让他离开河南,二人连忙称谢说:“大军门抬爱,我等感之肺腑。榆关这块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不知要调我们去哪里,大将军能否透个信儿?”
“哦,车兄平调湖广,你嘛,大概要去西川当个巡抚。不过,我的话不能作数,等圣旨下来,你们自会明白的。”
车铭一听这话可不高兴了。
他和胡恒之间,平常并不亲热,只不过为了和田文斗法,才联起手来。
现在,胡某高升天府之国,而他却平调湖广,显然是薛禄山从中做了手脚。
他心里有气,又不好明说,便抓住扣押臬司人质的事作文章:“下官多承大将军关照。离开榆关对我来说,早就是求之不得的事了。不过,士可杀而不可侮。田文他扣着臬司衙门的人,就是不把我们俩看在眼里,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了。此事,还请大将军从中周旋。”
“对对对,车大人说得有理。我这就写札子,让田文立刻放人。”说着,薛禄山命人取过笔墨来,不假思索地一挥而蹴,写完后,又略一审视,让桑成鼎在上边加盖了关防。
只见那札子上写着:
大将军年,咨尔榆关巡抚田文:晁刘氏一案扣留法司衙门公职人员,殊失鲁莽,甚骇视听!着即见令释放,秉公依律审理,此令!
车铭看罢一笑说道:“好,大将军一笔好字,令人钦佩!不过……下官以为,将军以军令去干预民政,似乎是有点不大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