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用鞋尖轻轻的踢了一脚面前盛满泡泡液的木盆。
泛着五色光晕的泡泡在阳光下透亮灵动，它们浮在水面上，在轻微的地动山摇发生时，它们逃命似的散开，又聚拢，最后却像海的女儿的结局那般，随着水纹的起伏，梦幻破灭。
当泡泡爆破时，硝子闻到了某种浓烈化学分子味。
这种味道通常出现在制造香水的过程中，分子a和稀释了无数次的分子b交相碰撞，互相缠绕，再由搅拌棍不断让它们合二为一，催成了让人为止砸下重金的味道。
硝子吸了吸鼻子，嗯，是某小众香水的味道。
“硝子，你发什么愣呢？”
洁姬抱着水盆摇摇晃晃的走到硝子身边，洗涤液浸湿了她挽起的衣袖，还有几滴悬在了她的下颌。
硝子的参演是从起床开始的，两人一间的女仆房里，这个叫洁姬的少女分走了她一半的生存空间。
“今天天气很好，不是吗？”硝子说。
“当然，庄园要是再连着下雨，庄园里的人都要没衣服穿了。”
洁姬麻利的弯下腰，把双手泡在水盆里，统一色系的厚重大衣在她的手上乖巧的不行，任她搓揉洗涤。
硝子还是很抗拒帮人洗衣服这件事，她的善良只允许她路过洗衣房时，顺手帮人往那台公共洗衣机里投几枚硬币。
要她亲手洗，着实不太可能。
大衣像腌白菜一样泡在水盆里，硝子蹲在木盆前，出神的望着浮在泡沫之下的暗沉色泽。
用大衣会泡褪色这个理由的确站得住脚，但还有一种可能，也是硝子职涯里最长遇到的情况——干涸的血迹。
凝固的血迹泡在洗涤液里同样会分离色素。
她用指尖蘸取了一点，放在鼻息间闻了闻，那浓烈的化学分子味差点把她鼻子搞坏。
所有味道都被深藏进了这个让人生不起好感的香水味里。
忙完自己的，洁姬主动揽过了硝子的活。她麻利的把衣服搓完，然后再把这些黑漆漆的大衣挂在晒衣绳上。
日照温暖，阳光充足，硝子看到了洁姬手上被化学药剂泡得快要溃烂的地方。
她垂下眼，低声问，“洁姬，你就没想过离开这座庄园吗？”
硝子是坐在观影席的这群人里最早看清那个叫原因的女人的品性的人。
那是一个极端的利己主义，甚至硝子严重怀疑，对方的精神状态还出了问题。
所以她从来不抱希望在那个利己且精神不稳定的女士身上，她更愿意奉劝受害者远离。
“离开？”洁姬逆着阳光回头看硝子，她展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我为什么要离开，夫人是我见过的最慷慨的雇主。”
“我可不觉得她好。她为了自己，可以让佣人徒手接触这些有害的化学剂品。”
“什么是化学剂品？”洁姬不解的问。
硝子叹了口气，“没什么了。”
她放弃了，她是改变不了洁姬的，因为她们中间横跨着的不只是时空，更是年代和次元。
收拾完洗衣用具，走廊里铃铛的回响声开启了硝子女仆生涯的下一段——厨房。
刚参演的时候，硝子不是没有遐想过自由意志带给她的自由选择，会不会让她直接三言两语就有机会拯救原理。
试想一下那个画面，职业的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少女的面前，循循善诱，条理清晰的用旁观者的视角陈述一个少女看不到的残酷真相。而结局一定是催泪的高潮部分，医生和少女的抱头痛哭，或者少女抱着医生痛哭，再或者两个人谁都没有哭，只是在阳光照进窗台时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想象真丰满美好，可惜现实瘦骨嶙峋。
她连见原理一面都很难。
在这个庄园里，能够天天见到原理的，日日陪伴她寸步不离的，不是美丽温柔的女仆，而是一帮帮腰间藏刀的黑大衣。
他们统一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的黑大衣又厚又重；他们在这所庄园里从来不需要低头，需要的低头的是硝子。
硝子见过一次强行接触的结果。
那是从西西里来的家庭教师，梳着一个二八分的油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尼古丁的焦油味。
他看人的时候很喜欢推一下金框色单边眼镜，好像硝子是什么工业革命的新机器一样。
这个人在来后的第五天，就被打得筋骨寸断扔出了白露里治奥。
理由是，他居然想搞花前月下牵美人的手。
但凡他牵的是这个庄园里女仆，都没有那么悲催。可他非要刀尖舔血，剑走偏锋。
硝子说原因有精神疾病绝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没有人会占有欲强到只是轻微触碰，就把人碎尸万段。
简直太可怕了，那人被拖出时，是硝子拿着拖把在后面清理血痕。
她怕的不是鲜血淋漓的场面，而是那天拿着拖把清理血痕时，直视了原因的眼睛。
疯子，一定是疯子，还是那种战力已经到达了巅峰，阴晴不定，说不定下一秒就让你毫无理由归西的疯子。
对视的震慑击碎了硝子好多计划，也把她医生和少女抱头痛哭的想象踩的稀烂。
她只能从长计议，好在，这是一个没有转场的慢慢世界。
厨房的工作并不难，硝子只用坐在一个矮矮的小板凳上，用她切割淋巴，接骨神经的手，时不时削削土豆。
她也不是没有见到原理的机会，晚餐负责上菜的就是她。
“硝子，你听说了吗？”圆头圆脑的厨师长正边熬汤边和硝子搭话。
厨房是一个少见的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方，硝子很多八卦都是从这听的。比如，那个筋骨寸断的二八分油头家庭教师其实连意大利文都写不好，再比如，原因爱喝英国的茶。
“听说什么了？”硝子把修的圆润的土豆丢进桶里。
“又要来新的家庭教师了。”
“又是哪个大学的受害者？”
“罗马教廷大学，听说主修的是古典文学。”
硝子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一个头发卷卷的抱着几本小说的文艺老头的样子。
“听说样貌挺奇怪的，好像是，天生少白头。名字也很奇怪，叫做，什么悟，哦，六条悟。”
硝子吓的手一抖，把自己的大拇指割出了一个口子。
五条悟？还主修古典文学？
硝子现在已经开始想象同期被揍得筋骨寸断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