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一瞧看一看咯！腊雪封缸的兔腿鹌鹑鹿脯肉，吃上一口，神清气爽，吃上两口，寒气全无，吃上三口，延年益寿十全大补咯——”
“胶牙糖！卖胶牙糖！甜过蜜，粘如胶，牙口不好的老小吃我这胶牙糖可得注意咯，莫把牙齿粘了下来，粘下了牙来，小店可无力负责呦！”
“金丝饼，银丝酥，玉皇寻香下天都……”
临近年关，安封城街道上年味渐浓，腊货铺子刚掀开门板便有油香飘出街道勾引馋虫，货郎推着摆满瓶瓶罐罐的小车走街串巷四处吆喝，刚出油锅的面饼酥壳还残留着沸油滋滋作响飘出丝丝缕缕热气。
“老丈，来两个饼。”
“好嘞，两个金丝饼，承惠三文钱……”
徐年吃着热乎乎的金丝饼，招呼货郎停了下来买了一块胶牙糖，货郎打开糖罐，用两根小木棍挑起一块胶牙糖，两根木棍扯着胶状粘稠的糖液来回拉扯几圈缠在一块儿。
这便是两文钱。
这胶牙糖看起来和麦芽糖差不多，吃起来……果然，也就是麦芽糖。
甜过蜜不好说。
但这确实是有够粘牙。
货郎整理了一下推车上的有些歪斜地瓶瓶罐罐，笑着说道：“客人看起来，不是咱们安封人？”
徐年如实说道：“大焱来的。”
“大焱人？公子是来办差？”
“算是吧。”
“这么巧？哈哈，公子不会是大焱使团里的人吧……”
货郎笑了笑，他自己都只是随口一说，毕竟那支使团可是受到了大夏朝廷的热情款待，哪里用得着来自己这推车上买个两文钱的糖吃呢。
何况听说鸿胪寺里还出了大事。
死了挺多人。
想来那支使团里的人就更不可能轻易乱走了。
货郎有些好奇地问道：“公子，你们那座玉京城，都说是天下首善，是人间最繁华的地方，比起我们这安封城怎么样？”
“的确要繁华一些。”
徐年这可不是自吹自擂，虽然大夏京城的历史更长，但无论是从街道建筑还是人潮密集或者商品琳琅的程度来看，玉京城都要胜出不少。
在这安封城的街道上逛了一阵，他还没瞧见多少是安封城独有而玉京城没有的货物
但反过来就不一样了。
例如大漠特产，安封城里就不怎么多见了。
再比如百万大山里的妖族产物，几乎可以说是仅玉京城一地有卖，别无分号。
听到这么个答案，货郎虽然没生气，但还是忍不住辩解两句：“公子，您这是来的时候不太好，没见到我们安封城里最繁华的一面呢。”
“前些时日安封城里出了大事，天上破了个窟窿掉了个大怪物下来，好在有对路过的仙人眷侣出手庇护了我们，不然您恐怕都吃不到我这粘掉牙的胶牙糖了呢。”
“不过仍然有挺多人吓到了，年都不过了，连夜出城逃难去了。”
“尤其是那些大官人的宅子，听说空了一大片，铺子也有很多没开张，今年的安封城就比往年这个时候冷清了不少……唉，公子，您怎么这表情？”
徐年面色古怪：“没，就是你这糖确实粘牙，粘到了……”
“那我也这有热的枣糖水，您要不？一文钱一大碗。”
“不用了……不过，你怎么知道那是对仙人眷侣？”
“公子您当时大概是没在安封城没看到吧？看到了就不会这么说了，我当时可是亲眼所见，眷侣二人飞天遁地大战那从天上窟窿里掉出来的怪物，灭了那怪物之后二人还携手飞进了窟窿当中，想来是回到天上仙界去了！这不是仙人能是什么？”
原来在民间看来，坠入窟窿当中，是仙人回到天上了吗？
这么解释起来。
好像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要不是徐年就是当事人，还真可能信了。
不过这不是徐年疑惑的重点。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觉得别人是眷侣。”
“一男一女，才貌双全，这看着就像是天生一对儿啊！再说了，坊间都这么传，别人可是仙人，若是说的不对，非议了仙人不得遭殃？但也没见有谁遭殃，这不就证明大家伙都说的没错嘛……”
仙人都没意见没说话呢，这还能有错？
这逻辑。
无懈可击。
徐年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其实货郎有点夸大了。
坊间是有这么个仙人眷侣救了大夏京城的说法。
但也不全是这么传。
也有一种传言，说这两人其实就是大焱使团的人，大焱使团进京入驻鸿胪寺时有人在使团队伍里看到了，不过这种说法在坊间流传的不广。
毕竟这想想就不对劲。
若是大焱使团里的两个人就这么厉害了，那他们大夏还和大焱逐什么鹿？
趁早俯首称臣不就得了。
“公子，您看我这说的对不对？”
徐年觉得这应当是很不对。
但却不太好反驳。
货郎笑着又问道：“那您看……要不要再买点什么？”
说了这么多，多少再光顾点生意吧？
徐年扫了一眼货车。
毕竟是走街串巷叫卖的小生意，没什么珍奇好货，比如摆在显眼位置的次香饼，其实也不过是制香时剩下来的边角。
“你这胶牙糖……一罐多少？”
货郎眼睛一亮，伸出一只手：“公子您要这一罐？不瞒您，我这小车上别的都是些零零碎碎，这胶牙糖虽然也不是别的地方买不到，但这确实是我亲手做的，所以才能这么粘牙……只需要一百文，连罐都卖您了，里面绝对不止五十支胶牙糖！”
徐年手一翻，一百枚铜板便放在了小推车上，货郎正要去拿，徐年轻轻压住，说道：“一百文就一百文，不过……那大战了怪物的男女真不是什么眷侣。”
“呃……好，公子您说不是就不是，我都记住了，以后逢人提及保管只说是一对仙人。”
“其实也不是什么仙人……”
徐年拿着糖罐，苦笑着摇摇头走了。
货郎推起小车继续叫卖，他也不知道这位公子为何执着于此，不过人家是大主顾，人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不过货郎说自己当日亲眼所见，可不是胡说。
还记得那位仙人一袭白衣……
等下。
刚刚那位俊逸公子也是一袭白衣。
难道？
走出没几步的货郎急忙回头，却怎么也找不见那位公子的身影了，因为在他走出这几步的时候，徐年人已经回到鸿胪寺了。
因为大夏天子亲临了鸿胪寺。
九公主出面迎接。
“大焱九公主朱宁，向大夏皇帝问安，祝陛下圣躬万福。”
“九公主无需多礼，尔等远道而来，对大夏多有襄助，比较起来，倒是朕对尔等有些招待不周了……”
在见面之后，双方都没有拘泥于太长的礼节。
很快便进入了正题。
“袭击鸿胪寺的刺客是何身份，王大人与三司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了，朕来此，便是亲自给远道而来的诸位大焱使节们一个交代，九名刺客确实都是大夏的江湖人士，其中袭击了九公主的刺客还是一位江湖大侠，而他们在犯下此等大错前，都应邀在宋家参与了一场所谓的义士宴……”
周德玄亲口解释了已经查明的来龙去脉。
从九人的身份到宋家的嫌疑。
一一挑明。
九公主微微皱眉：“与玄雍国无关吗？”
已是大夏天子的周德玄坐在首位，轻声说道：“这就得看让那九名刺客不死的秘法是不是当真来自玄雍国了，若是的话，这宋家大概便是在暗中还与玄雍国有了联系，居心叵测。”
九公主问道：“这宋家实力如何？”
随着圣上一同来到鸿胪寺的大夏宰相王治象向着自家圣上拱了拱手，随后才开口说道：“宋家之于大夏，便如王家之于大焱，甚至还……有所过之。”
九公主继续问道：“王大人，更具体的呢？例如宋家能够调集多少私兵，有多少强者？”
“大夏律法，私兵超过三十人便要上刑，但是宋家若是撕破了脸不顾大夏律法，四万的兵马他们应该是拿的出来，若是给他们些时间做充足准备，募集到的人手超过十万也不是不可能。”
“在强者方面，宋家这代家主宋良温与他胞弟宋良和当年并称宋家的文武双骄，文天骄宋良温当了家主，武天骄宋良和一直是宋良温的左膀右臂，早就已经是五品境的武道大宗师了，虽然目前还无确切消息，但有江湖传言，这位宋家的武天骄前些时日开始闭关，于近期有所突破，很可能已经四品境。”
“另外，根据朝廷密探搜集到的蛛丝马迹，宋家疑似还迎回了一位老祖，境界未知……”
宋家的底细。
要大夏天子周德玄来说，他大概都说不清楚。
但王治象却对答如流。
显然这位宰相虽然碍于形势，没法如大焱首辅一样对世家们下刀子，但心里面却一直记着这些世家。
常备的四万兵马。
疑似还可能有两位四品境的强者。
有此实力的宋家，难怪敢广发英雄帖开个义士宴，要匡扶江山社稷了。
只不过这里的匡扶。
宋家大抵是要把自己扶到龙椅的位置上去。
如果周氏皇族与国师府拼了个两败俱伤……就比如现在，袁天乾都死了，国师府一脉已经可以说是亡了，龙椅也换了人坐，周氏皇族同样元气大伤，有此底蕴的宋家大概率还真能成事。
徐年坐在九公主的旁边，喝着茶一直默默听着，听到现在才开口问道：“这宋家在哪儿？”
回答的是周德玄。
“徐国公，这宋家的地盘其实你们也去过，还记得来大夏京城的路上，曾有一伙被克扣粮饷的将士哗变了，围了使团吗？使团被围的地方是鹤离郡，宋家的根基便也是在鹤离郡。”
九公主问道：“鹤离郡？若是宋家有变，大夏在鹤离郡的官员，可还会听朝廷使唤？”
参考荥原王家。
当荥原王家打出反旗的时候，荥原郡次第排在前三的大焱臣子当中，仅有一位郡丞还当自己的大焱臣子。
但鹤离郡情况，还会要更严重。
王治象摇摇头，无奈说道：“何须宋家有变？”
“纵是没变的时候，这鹤离郡的地方官，也不是朝廷能换的动的。”
“之前有位宋氏子弟在鹤离郡下面当县令，做的不好，便将他撤了官，结果朝廷新派过去的县令都还没进鹤离郡，就职路上便死在一伙流寇手里，最后那伙流寇还是那被革职的宋氏子弟带上宋家人马才成功捉拿归案。”
“而且最后人都捉住了，偏偏这县印却给弄丢了，那流寇的说法是不认得什么县印，喝酒醉了当石头扔河里打水漂了。”
“可在之后呢，那位被革职的宋氏子弟，在一次喝醉时，便把本该遗失在河里的县印拿了出来自扮县令，带着一帮帮闲在酒楼里升堂……”
从王治象透露的这故事里面，可想而知宋家在鹤离郡有多么根深蒂固了。
说是一手遮天，毫不为过。
九公主沉思片刻，问道：“那么请问大夏皇帝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鸿胪寺刺杀一案？”
周德玄既然亲自前来，当然是已经想好了。
“首先，所有不幸在鸿胪寺罹难的人，无论是大夏人还是大焱人，都将得到一笔抚恤。”
“然后，大焱使团还是打算明日启程回大焱吗？”
九公主微微颔首：“嗯。”
“那好，明日朕摆宴席，为大焱使团送行，沿途会派遣将士一路护送，不过朕建议使团离京的路线就改一改，不要与来时一样了，避开鹤离郡，最好是……鹤离郡周边也不要去。”
九公主不置可否。
客观来说，大夏天子的这番提议确实是在为大焱使团的安危考虑。
没什么大问题。
但不代表能让人满意。
“最后，朕有个请求，想请九公主带回大焱——大夏愿集结大军围了鹤离郡，不知大焱皇帝可愿协助大夏铲除宋家？”
这一个“请”字，便把态度摆得相当端正了。
大夏如果真要下了血本，出大军围鹤离剿宋家，即便需要大焱出力，也不可能是出太多力气，最起码不可能让大焱也出动大军。
毕竟放任别国大军直入本国腹地，这本就是大忌。
这里面的更多的含义是请大焱做个见证。
到时候。
大夏平了这朝廷已经使唤不动的世家，而从旁协助的大焱也报了使团遇袭之仇。
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九公主眉眼轻扬，面带笑意：“既然大夏皇帝有此意，我回去之后定然与父皇仔细阐明清楚，愿这次合作会是一个良好的开始，焱夏二国能够精诚协作，再无战火。”
大夏天子点头说道：“战火连连，也非大夏所愿，太平盛世，才是苍生所愿……”
接下来。
如果没什么转折的话。
大焱使团明日启程回大焱，大夏天子设宴送别之后，就该着手对付宋家了。
合作的初步意向已经达成，但之后具体要怎么做，周德玄还需要与王治象等一干心腹大臣好好商议，毕竟宋家要是说动就能动，也不至于成了大夏的祸患。
但事情却没这么发展。
因为少说多听的徐年听到现在，忍不住开了口：“我觉得，其实也不必避开鹤离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