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湖果然安宁下来,重华在此守候多日,翘首以盼,都无巨头人和聂峰踪迹,间或去敲石呼唤石干,也无消息,自恼这人事说来便一起来,说消失又一起消失,连小河口进进出出的水类也没有了。
倒有牛猪马羊一拨拨来此饮水休息,有几只羊,就在他面前不远处,呆立原地,瞪大眼睛看他,什么表情也没有,一站半天,引起他的注意。
他走近前摊开手逗它们,它们也没反应,他本来心情不好,就作出各种恐吓姿态来,它们仿佛看他表演一样纹丝不动,就在他忍不住想上前踹一脚试试的时候,一只老羊走过来,干咳二下,颤声道:“别看了,他身上虽没有俗气,但也是人,还是回那边去找。”那些畜牲才懒洋洋地离去。
他记着这句话,一时想不出老羊说的什么意思,更加烦躁,便决定不再等下去,先到德先生那边看看,就离开这里去找石干、找扎哈致意,哪怕到基地悄悄的看看泰山江南他们。
他悄悄的来到隽秀峰,上得凉亭,才看不久,便听得德老在身后道:“金先生这一阵好忙啊!”
重华忙转身,见他牵着灵猴,正微笑地看着自己。他一直觉得德老年纪尊长,有阅历学问,和自己谈话时又光明磊落,无所藏掖,便也朗声道:“德老好精神。”
“别这样说,我自己知道,不然我怎么会等你等得着急呢。”
重华道:“哦,不会是为着书和二族青年的事情吧?”他虽然猜中,先喜后忧,便没有接着往下说。
德老笑呵呵道:“是啊。你不着急,我这里可在日日思想呢。”
重华笑道:“只知道德先生急,每次见面,未曾漏说此事,德老你也着急了!”
德老又笑,邀请他去大孤台讲话,路上又说了族中一些杂事。到得大孤台上,直走到深处,但见草齐腰深,青黄相杂,一阵风吹过,如波浪般偃伏又站起。德老放下灵猴,由它玩去,问重华道:“金先生为何忽然对二族姻事不热心了?”
重华讪笑道:“并没有,确有一些事情耽搁了。”
德老不好意思道:“毕竟我们浅显,一个劲地催先生。”
重华笑道:“无妨,这也是好事,我只暗笑德先生竟比年轻人还要着急。”
德老默然一阵,轻叹一口气道:“这事也不能怪他,中间实有原因。”
“噢,那是什么事情?”
德老环视一下四周道:“我前日和你所说,族中传下半部王书,里面包罗无数,山川地理只是一项,又有一项内容:根据日月星辰的运行记录和计算,到了某个时日,夫妇受孕,生子生女,俱都禀赋优异,不特有大材能,如此于族于家,实乃幸事。”
重华哪里曾听这等说,因问道:“那要等多少年?”
“并不知道,只有由记录和计算了才知。”
重华恍然道:“莫非德先生计算这日子快到了?”
德老点头叹息道:“而且是大年!这中间要不停观察,不知要多少年,又要计算精确了,实在不是一代人二代人的事情。”
重华不解道:“这真是可遇不可求了,如此大好事,何不与福先生明说?”
德老摇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此事可遇不可求!凡事万物,都有天意安排,但若讲开了,便有赶工之嫌,违背自然。再者人各有信仰,倘然福先生生疑,便以我为私,甚或嗤为无稽之谈,我父子二个总不能捧着王书去详加解释。”
重华听了深以为然,想到兹事重大,虽怜他祖孙三代殷望,怎奈福慧心已他飞,对书未尝正眼,自己忝为中人,无能为力!又念德老每每对自己坦露族中机密,便犹豫怎样和他说明福慧和聂峰情实。
德老哪知他所想,自看着台下叹息道:“好事不平顺,我担心添乱的来了,你看这些生灵,日日向前逼近,不是嗅闻就是张望,难道它们也知道那边之事?”
重华和他眼睛一对视,便明白他说的是元宝山后山洞,脱口道:“怎么看得出?”
“它们这样已超越其本性,你再看-”他指了指大孤台下种垦地那边:“我初时担心它们会去那里,拱啃踩踏豆蔬,但它们竟然无视利益,齐齐往元宝山靠近,这又不是成精了呢!”
重华这时因在高处看了,果然稀奇,又想起上午宁湖边老山羊的话来,他望望德老,德老也看看他,二人同时点头,心中都想:也不知后山有没有动静?
德老又蔼然道:“我和先生心有灵犀,王书中有一小术叫目语,我便说于你听。”当下将二人如何对视,通过肢体眼神,互明心意的要旨说了,重华兼有天视和太阳王家族金眼之能,一学便会,德老赞叹不已,末了迟疑道:“有一请求正要对先生说。”
重华感激道:“你说。”
“我往常每年要自栖修行一次,自从本族迁居,一直劳心不息,最近尤其倦怠,正要找个偏静的地方栖修。”
重华领会道:“德老何必客气,我便和你同去。”
德老谢道:“你答应便行,我择时自去。”
重华道:“也好。”
二人抬头看看,天色已然不早,青天夕阳之下,南向空中有一串葫芦状的乌云倒横着,德老脸有忧色,嘟咙了一句:“这天又要下雨了。”
他唤了几声灵猴,不见动静,奇怪道:“小家伙平日只在身边玩,跑哪儿去了?”说着边往草丛深处趟边大声叫唤,重华也跟在后面帮他张望,走了一阵,直到一块空地面前,乃是一口大浅坑。
重华先闻到一股血腥气,急搜看时,连忙拉了德老一把,二人并肩站住。
只见对面的草丛边上,一只肥大的灰兔,蹲伏在地,眯眼看着他们,嘴唇急速磨动着,二腮的肥肉随之颤抖,透出凶恶之相来,它身前的灵猴已经只剩下头脚了。
兔子见有人来,不但不惧,反而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如在回味。
重华倒吸了一口凉气:“吃肉的兔子!”同时感到德老的身体一晃,赶忙扶住他,慌乱中又看那兔子,越发显得狰狞,这才发现自己的灵须杖早被孔定借去避挡野兽了。
“哈!”他大喝一声,兔子不惊不起,仍是眯眼看着他们,见他稍一迟疑,快捷无伦的蹿了过来,在他们脚下忽前忽后忽左忽右绕起了圈子,一时搞得他手忙脚乱,好在德老挣开他手,身子一转和他后背相贴,那兔子又转了几圈,才忽地没入草丛中。
二人头晕目眩,德老悲痛之余,低声道:“快走!”
此时天色已大暗下来,德老在前,重华托着他臂跟着,都不着声,疾步而回,直到见着地面。回头望望黑呼呼沙沙作响的大草丛,二人对望一眼,都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正好书上来迎接,德老只说灵猴走失,没找着,便和重华挥手作别。重华是晚便回再生洞过夜,次日仔细察看一番,大致后山陡峻,树丛茂密,倒没有发现牲畜踪迹。
他又悄悄的看过前坡,果如德老所说,这些生灵似乎漫无目的,其实就二个动作,嗅嗅闻闻,再站定了四下张望,毫无警惕之态。
他本想看过德先生族人后隐身而退的,昨晚的遭遇让他感到福德二族虽然忙得热火朝天,其实周围危机四伏,恰在此时,他又失去石干,本来来了一个大帮手聂峰,不料才一见面,便即离去。
他望着满天拖沓着的乌云,忧虑重重,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又召来游龙:“这里的牲畜是有点多,得想个法子赶走一些。”
“没用的。”游龙不屑道:“想赶走它们,得先赶走它们的头。”
“它们的头?”
“对,就是它们的头领。”
“怎么知道它们在哪儿?”
“这几天它们常常在前二天黄帝讲经的高台后面集合,煞有介事地商量事情,好笑!”它说着朝大孤台那边一昂头。
“且慢!你说什么?黄帝讲经?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在,再说你若不用天视,也看不见。”
“那谁能看得见?”
“除了人,其它生灵都看得到。”
重华这才忆起,昨天德老也说过:前二天大孤台上隐然有异彩出现。他当时以为德老思想太过紧张,想得多了,便没在意,哪料到竟有此事,那末聂峰当时是真的着急奔着此事去的,他一下子觉得这些天来堵着的胸膛终于轻松了大半。但是就算事情是真的,扯上黄帝可就玄乎了,又忍不住问游龙:“那黄帝之说是怎么来的?”
游龙有板有眼道:“那是个天外精灵,高兴了可在不同时候化形为人,他以前在此地化身为你们人类时就是这称呼。”
“谁说的?”“祖龙,咦,这么多鸟类也来了,怎么老灰没来,你不想它们?”
重华点点头:“倒也是,回头我再问问它们,你刚才说牲畜头领聚会,都有哪些?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它们?”
“差不多就是十二生肖吧,都是在午后傍晚前,你想劝劝它们?”
“别声张,你警觉点,到时候别喊你不着。”
“那我多注意点就是!”游龙振奋道。
重华按游龙所说,悄悄来到大孤台后面。
他和德老都以为大孤台后面是绝壁,从未注意,十二生肖精明非凡,选在这个地方集合,除了飞鸟气龙之类,谁也不知,他不敢大意,因此早早过来,在平台上端找了个洞隙,缩身进去,静静等候。
太阳转到大孤台的那一端,他听得朴楞二下响,一只金鸡连飞带跳落到平台上,他从上往下看时,不禁喝一声彩,但见金鸡气宇轩昂,浑身流光溢彩,它落下后,先昂首踱步二圈,咕咕道:“喂,我到了,你在哪?哎呀,憋死我了,叫也不能叫,那边的小家伙们叫的是什么呀?难听死了!”
另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你就站那里好了。看把你骄傲的,你可以打好鸣再过来啊。”
他只听声音,不见身影,心中庆幸自己谨慎,不然只怕要被发现。
“你出来吧,咱俩打一辈子了,现在是约定期间,讲好不打的。”
“不行!我怕了你们三个,你好斗,说打就打;大猪太夯,逮着什么都吃;还有笨马,经常拿我们蛇类打牙祭。”
“喔喔!怪不得大家都说你阴险,背后说别人坏话不好!你瞧我现在紧张兮兮的,哪有心思和你打斗,若不是找那玩意儿,早就跑了。”
“我也是,自从那日看到黑飞人,一直心惊胆跳,生怕那个叫贝思卡的家伙突然出现。”
他明白了,这二个就是在蛇岛吃过聂峰和贝思卡大亏的金鸡蛇王。
金鸡叹了口气道:“当年它不费吹灰之力,害得我形销骨立,成一蔫鸡,差点命都送了,这次黑飞人出现,不怕你笑话,我都忘了问大家原来说好的问题,竟脱口问大仙,贝思卡在不在这,还好它没来。”它扑扑翅膀,仰起脖子,忍不住咯咯几声。
蛇王道:“我也是,所以大伙要快些,不然那家伙来了,咱们都得倒霉。听着,草原三兄弟来了。”
他听得路面震动响声,估计是什么大家伙到了。
只听到一个嗡里嗡气的声音道:“羊博士,这里究竟有没有?咱们多呆上一天,就是人家的菜!”
“牛大哥,肯定有,不然大仙不会来此讲经,别急,我比你惨多了,二足人狠逮我们,我们不似你雄壮,又没有马大哥跑得快,大伙儿中,数我的声音最可怜,所以我一定要找到那东西,改变命运!”
它们说着来到台上,问金鸡:“你早到了?这么精神帅气,莫非有消息了?”
“暂时没有,还有一个在角落里藏着呢。”
羊博士道:“哦,蛇王,你是头领,大伙儿都急死了,你有什么办法?”
正说着,冷不防一个黑影扑上来,咬住它脖子,将它按倒。羊博士惊恐道:“虎大王,现在是约定时期!”
“哈哈,吓唬你们一下!”
他听得声音雄壮,悄悄伸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纯白大虎。
虎王扫视了一下台面,不满道:“我都来这么早,散散落落的,怎么成功?”
话音刚落,兔王和鼠王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大王,我们早来啦!”
虎王看也不看它们一眼,兔王忙道:“大王,我昨日潜伏到这个平台上去啦,偷听到二足人的秘密。”
“嗯!是什么?”
兔子见大伙儿都看着它,得意洋洋道:“我先踢死了一只猴子,把它吃了。”
“你吃肉啦?”羊博士惊叫一声,又是不敢相信又是羡慕。
“对啊。”兔子用劲点头:“我寻思着万一找到那东西,成了百灵之长,先吃点荤,长长气概。”
众生肖哈哈大笑。
不提防猴王忽然冒了出来,一掌打得它翻了个跟头,骑坐在它面前嘶声道:“你敢吃我们?”
兔子忙乞声道:“猴王,你误会了,那是二足人养的耳目!”
这时蛇王悄没声的窜到二个中间道:“猴王,且退后,先听它可曾听得有用内容?”
兔王娇声咳了一下道:“他们的口气好像是在圆山那边,不在这里。”
蛇王让它把德老和重华的对话一一回忆了,转头道:“羊博士,依你分析呢?”
老羊捋了一下胡须,翻了翻白眼道:“我想有,不然仙家不会到此讲经,二足人也不会巴巴的迁到此处,据说海类生命也注意到这个地方了。”
“那我能不能进二足人的种植地饱饱口福啊?”随着刺耳的吭吭声,众生肖回头一瞧,牛王先赞道:“还是猪脑灵活,你从哪里搞来的这身黑氅,往身上一披,真有点二足人的样子了。”
重华听着声音熟悉,注目看了也似曾相识,仔细一想,不是大洪水时再生洞中的梗首长大人是谁?原来却是头大猪!
大猪上得台来,它练站已久,又有大氅帮衬,自然神完气足。“装的!”它哼哼二声道:“你们都知道我这个生肖做的,最没有自由,吃住全看人类脸色,吃的住的你们哪个能受得了?最后还不得免挨宰被食,都嫌我脏,怎么都要吃我的肉?我只有装大猪胸怀了。所以这次你们都让着点,让我成功,我要试试做二足人的感觉,最好能让他们也试试做猪的感觉,我最喜欢吃人耳朵了。”
众生肖听了虽有这有那的要比,但最后都觉得比不上它悲惨,只好默认。
蛇王幽幽道:“大猪哎,不要有脚走路不知道肚子疼!你们好歹能站能走,就我一个还要扭曲着才能爬行,想想我这个没手没脚的生肖,还总生活在暗无天日之中吧。”
众生肖听了,一时又觉得它最可怜。
鼠王畏畏缩缩的上前二步,抱拳道:“各位高大修长的生肖哥,你们看看小弟这模样,哪天过得安心日子,躲躲闪闪,偷偷摸摸,一露脸就挨打,求求你们,哪怕给我一点点机会!”
兔子哭出声来,猴王在揉眼睛,老牛泪奔不止,忍不住呼哧道:“可怜的生肖!”
虎王不受这一套,亮开大嗓门道:“大伙儿先别比惨,找到地精才算,蛇王,你说下面咋办?”
蛇王又挤了二滴眼泪道:“我情绪还没有恢复,请羊博士先说说。”
羊博士拈了拈胡子:“这个,我也比你们好不了多少,但像虎王说的,大伙儿得找到地精,才能像人一样光彩活着。刚才我和牛大哥讨论过了,有八成希望在这里,按兔兔提供的情报,圆山下面继续找;这里呢,二足人种的东西不能眼红,要盯着他们挖的那二口坑。”
猴王道:“要是犬王在这里就好了,它一嗅就知道在哪儿。”
大猪道:“别指望它了,它对人比对自己还忠心。羊博士,这会不会是他们为防止我们偷吃东西挖下的陷阱?”
“不会。陷阱不会挖这么大这么深,还挖二个,还敞着口,你管住自己的嘴就行了。”它低头看了看蛇王道:“别那个惊动了那个。”
蛇王道:“知道你说的是打草惊蛇,不伦不类!接着说。”
“第二件是请虎王得空到后山转转,说不定能发现什么。猴王也辛苦些,前后看着,一有动静就提醒大家,另外防止有生肖吃独食。”
金鸡道:“要不要请几个我的亲戚从上面看看?”
羊博士道:“算了,它们清高得很,以为什么都比不上能飞,你看它们一个个站得又高又远,明显抱着有就啄一口没有也无所谓的态度。”
“喔喔,那就算了。”
蛇王等它说完,游到中间,昂起头来说:“大家就这样去办。另外,海类对人类的怨恨也不比我们小,最近又要发动一次大水来报复他们,过二天就要下雨,你们先找个高处避一下,待雨停下来再行动。”
羊博士道:“那这二天大家就不要行动了,等着看戏,雨后咱们再在此聚会。”
众生肖逐一散去,重华已大致听了个明白,果然如他所想,他得以重生,和软体黑葫芦中的流体有关,今天方知它叫地精。
它能令自己重生,也能让其它生灵这样,地球上各种生灵从四面八方赶来,就是为了听高等生命讲出这个秘密,只不过高等生命没有讲出地精藏在哪里。
生灵们为了改变命运,竟捐弃前嫌,抱团结盟,发疯地要找出地精。他小心翼翼地回到再生洞,钻到软体黑葫芦旁,这次他没有打开来尽情地闻上二口,甚至没有摸一下葫芦体,自己既然拥有,现在知道了它的秘密,若再染指,就是贪心。
地精意义重大,现在已是众矢之的,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处置,他也曾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抬起葫芦体,把它倒掉,但是最终没有出手。
如此他又多了一桩心事,一筹莫展,早知道当时也问一下高等生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