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搭在他肩膀上道:“什么灵魂啊、身体啊,我这二天老觉得困、累。”
书道:“整天只能呆在屋里,是闷,我正想和致胜商议,回去取点儿煮汤的料,天这么冷,你的身子不能断补。”
“现在不行,冰天雪地的,开了春再说吧。”
“终于有空,我给你再按摩一下穴位。”
阿金见致胜来了,笑逐颜开道:“哎呀,你来了,我这二天身体不好,只好让彩彩喊你来帮忙。”
“没事,阿金叔,我这就去。”
“不急,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
阿金说这说那,致胜年轻气盛,毫不在乎,阿金说一样,他做一样,把家里的大活小活全收拾了,阿金在一旁看得心花怒放,夸个不停,末了非要留他吃晚饭,又叫来了灵姑相陪。
那灵姑看上去三四十岁样子,白白净净,说话细声细气的,致胜看着她就有些扭捏不安,他也不知道族人为什么有事常要请她出面。
灵姑用一小杯酒抿来抿去,和在座的人一个一个说一些中听的话。致胜虽然年轻,却不莽撞,一碗酒喝完,已是微熏,不肯再喝。
灵姑不住的和他说话,致胜这时听她的声音非常顺耳上心,眼光亲切可信。
“有些困了?”灵姑关心地问他,他笑着点点头。
“那让彩彩扶你先休息吧。”他转头看看彩彩,彩彩也正看着他,炕的火力烧得很大,屋里暖哄哄的,彩彩的眼睛和脸红堂堂亮晶晶,仿佛就要被热气熔化,致胜完全醉了,他已忘掉了一切,被彩彩拉着起身。
直到一觉醒来,阿金和他说:“你昨日喝多了,我怕你受凉,就让你住在家里。”
致胜心地无邪,在族中不是头一回,也没感到不好意思。
那灵姑回去找长老明德,明德说还有明山,过二天还得用一下蛊。又企望道:“新来的书,灵气很高,太好了!”
灵姑道:“不行,我前天也去看了,这二个人虽弱,但身上天然藏道,不可侵犯!”
明德道:“要不试一下,能留下来最好!”
灵姑道:“这要看机会,被他们发现,大家就都没有余地了。”
明德惋惜地点点头,又详细问了阿金家人的反应,郑重道:“这事是我们在算计人家,但为了族中后继有力,也是无奈之举,你行蛊时切记,倘其中有一人心生贪念,立刻停止,不然不好收拾。”
灵姑答应了,又感叹道:“说来说去,这世界上人太少啊,我们像不像一小潭死水?”说着起身告辞。
致胜第二天早上回来,争着要干活,书道:“大冷天的,人又不活动,有什么活?要不你扶你姐走走?”
致胜埋怨道:“我回来几趟,你们都没开门。”
致意恼道:“不是想着你,我还要睡觉呢!昨晚咋没回来?”
致胜不以为然道:“几个人吃饭,喝了点酒,哪儿睡不一样!”
“好啊,你混这么熟,有吃有喝,又有这么多姑娘粘着,怪不得把我给忘了!”
致胜忙道:“没有,我真的有些醉了,再说回来晚了,怕影响你们睡觉。”
“那你以后每天来看看就行,吃住我们都不管你,省得二边不安心。”致意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致胜急了:“不行啊,我还得和姐夫说话呢!”
“他没空!”致意没好气的道:“你没看到他还要照看我呢,你不想让我早点好走路啊?”
致胜这才妥协:“行,他把你包了,其它的事和我说。”
话没说完,又有一个姑娘上门,亲亲热热的和书致意见过面,与致胜吱吱喳喳一通,二个人一阵风地出去了。
这里书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上来接过致意,和她相视一笑:“你弟弟在这里是很抢手啊!”
以后的事都是这样,天天有族中的姑娘上门,致胜不在,打个照面,扭头就走;在的话,或拉或磨,总要把他带出去。
致意有些担心:“弟弟年轻,别弄出什么事情来。”
书道:“你看他那神态,就像一只骄傲的小公鸡,是个姑娘都喜欢他。”
致意这才放心,笑道:“既然这样,你帮他留意,看看哪个合适。”
大冷天中间终于松了个口子,族人好稍稍出来活动,明德长老亲自登门邀请他们到家中做客,二人不欲前往,明德又气又急,说他这个长老没法当了。
致意这才和书商量:“要不你就去一下吧,不然这么多人看着,长老的面子真的过不去。”书只好硬着头皮答应。
长老又叫来几个妇女来扶致意,致意笑道:“长老,你也知道我的腿不好使,你看看我现在已经恢复很多了,怕有意外,等明年我的腿好了,你不请我也要去的。”
长老哈哈大笑,这才罢手。众人簇拥着书回来。
屋中的杂物早已收藏起来,空得很大,族中但有辈份的和强劳力的都来了,围成一个大圈子。
族人宰上一头牛,几只羊,选好的部分,或煮或烤,地上早已摆满了面饼肉干,屋中的火炕烧得旺旺的,烤好的肉和煮好的肉盛放在巨大的木盘或石盆中相继端上,屋内谈笑风生,热气腾腾。
长老让人拎过一袋酒,先要给书斟上,书脸色大变,往后急避,连连摆手,族人千劝万劝,长老又使出刚才请他的方法,这次书面色严峻,毫不相让,被族人纠缠不过,起身欲走,长老只得由他,一屋子人尴尬不语。
致胜起身道:“别看我姐夫身子单薄,但心胸宽厚,他的父亲也是大族的族长呢,他滴酒不沾,实有难言之隐,长老和大家莫怪。”
他这一说,上至长老,下至族人,对书更加刮目相看,长老说道:“我说呢,怪不得,年轻人,了不起!大家今天都不喝酒,喝水喝奶都行。”
族人齐声答应,书几乎俯身至地:“长老和众位良直率性,曲意款待,书无以为报!”
族人纷纷以奶茶相敬,屋中又热闹起来。
长老以筷相助,先割了一块上等烤肉,放在书面前,催他享用,书撕了一块,送入口中,果然外脆里嫩,汁水四溢,不由得点了点头。长老大喜,一挥手,族人和致胜都只用手,熟练地取肉撕肉,狼吞虎咽起来,须臾间,盘中肉空,但是外面旋即又满满地端上来。
然后开始上煮肉,也不讲究分割精细,只煮得烂熟,像小山一样堆在众人面前,长老自然先请书品尝,书挑了一块带筋精肉,咬了一口,香浓软糯,入口即化,又是连连点头。
族人胃口大开,互相怂恿着,比赛一般,大块吃肉,大口喝汤。
书眼看着这种率意吃喝的场面,忍不住在长老耳边夸赞道:“你的族人真是太幸福了!”
明德道:“你们族人却又如何?”
众人略为安静下来,书脸上抽搐着,目光有些茫然:“我的族人?我们世代居住的地方,也在大山深处,气候不似这般大冷恶劣,但水势太大,把一切都冲毁淹没,土地贫硬瘠弱,百兽凋零,森林采集不供,先辈计议迁居,往东水势越大,只好往深处高处,选有水有林,土厚松处走。长老,我族中不尚敛聚,从来缺食少衣,常年种粮困难,更谈不上有结余制酒,所以我族规第一条便是不得制酒饮酒。”
他说到此处,低下头来,脸上布满痛苦,复又低声道:“所以晚辈刚才固执,请长老谅解。”
明德听了,抚着他背劝慰:“倒是我们固执了。”他又叹息道:“你们若是能到此处就好了,我这里土地宽阔肥沃,只简单地种一下青稞就吃不了,何况有牛羊无数!”
书羡慕道:“这个我信,只是路途遥远莫测,决计到不了此处。”
“如此,你那族人又怎样维持生活?”
“我族中有一市四属:有林属支,从事林中采集;有渔属支,从事捕鱼;土属支,从事耕种收成;工属支,以制作器具为言主;又有市师支,则为书医乐算、分配授时等事,若哪一支繁忙时,其它支都相往相助。”
“哦”明德长老扫了一下正在大快朵颐的族人,若有所思,继而又劝书进食,书道:“我真的饱了,你们吃。”
这时一直在对面默坐的灵姑站了起来,奉上一块小牛排道:“先生远道是客,这是我一点心意,请务必享用!”
书称谢接过,见她在一旁伺立不退,正要勉强食用,抬头一扫,看。”说完不等他回答,匆忙而出。
明德和灵姑相顾愕然,任他去了。
书回到家中,不住感叹:“太可怕,太过分了!”
致意问:“遇上什么事了?”
书道:“没什么,只觉得族人这般大吃大喝太过疯狂!”
致意道:“都这样,你没留意,这里大人小孩,包括找致胜的那些姑娘,大都壮硕无比,脸色浊重,毫无灵气。”
书有生以来,闻所未闻此事,想到自己族人艰难,自己又被冤屈驱赶,不禁伤感,致意只在一旁贴心抚劝。
那边族人各自散了,只有灵姑留下,明德问她:“你为什么没施法力?”
“灵姑道:“这个人和我辈族人不同,一直到最后,才有一点昏昏然,我因为一直犹豫,所以晚了一步。”
明德道:“下次再试试看吧,这事我也忐忑,他不似致胜那么简单。”此后又有其它族人相请,书一律辞谢不往,族人也不相强。
致胜却喜热闹,谁家有事宰杀牲口,只要喊一声,便欣然前往,他在族中自有居所,常自不归。
书虽反感族人不加节制的滥吃习惯,得空却时常在族中到处走走,遇到有兴致的族人便上前闲说几句,发现他们大都意识迷糊,不经所问,或者一惊一咋,毫无主见,唯有吃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只有明德长老夫妇有限几人尚知礼节,便失了热情。
按他推知,已是年关时候,族中忙着计算分配牛羊口粮,天天有族人家里请人宰杀牲口,只要一喊,其它族人哄然前往聚食。
长老又不停地使人扛了上等的肉品青稞粉送上门来,书和致意二人看着堆了半屋子的年货,相对苦笑,又不愿请族人上门,只好让致胜安排送掉。
一日长老差人来请书去议事,请教他上次何以提前知道暴风雪来临,书和他说了看星辩气方法,明德哪里懂得,只是盛赞他智慧过人。
不觉天已至晚,长老又要留他吃饭,他推辞回来,快到家门口时,远远望见人影憧憧,走近了看时,却是族里的几个年轻人正又是踮脚又是伸脖子朝屋里张望,因为个个都很虚胖,因此很笨拙,身影看上去很滑稽,其中一个竟是长老的儿子贵宝。
几个人鬼鬼祟祟,如同野狗一样绕了二个圈子,才有些扫兴地站住,一个懊丧道:“今天看不到了,明天吧。”一个道:“我一天看不到,心里便痒痒的。”
贵宝叹道:“这丫头,二年前还是个瘫子,又黄又瘦,一副哭丧脸,我当时还当面呸了她一口,没想到现在又丰腴又秀美,花朵一般,我族中哪一个姑娘及得上她的十分之一!”
几个又扭头看着明辉的家门口一阵子,有一个竟痴痴的问:“也不知她什么时候走,到时候我们就看不到了。”
贵宝低声道:“放心,她走不了。”
“啊!她要住下来?”
“是的,他们都走不了。”
“是真的?”
“我前晚偷偷听灵姑和我爸说的,致胜已被她施了法。这小子一来,族里的姑娘捡了个宝一般,这次她姐姐来了,就轮到我们了。”
他们个个喘着气,声音不是沙哑就是含糊,连着说了好些不三不四的话,这才散去。
书又惊又怒,看着他们的背影沉思了一通,这才回家。他伺候好了致意,随意问她:“意,你看我这二天有什么异样?”
“很好啊,你想怎么样?”
“你再仔细看看!”
“好好的啊。”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有些奇怪。
“那你弟弟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也没有啊,你怎么啦?”
“他可能中了人家的毒。”
“啊!”致意吃了一惊。他安慰她:“暂时没有危险,你不是抱怨他没把你放在心上吗?”
“那是说着玩的,他现在大了。”
“以前怎样?”
“以前他来这里,隔几天便回去一趟,出去放牲口了,也嘱托族人隔三差五地过去看看。”她说到这里,忽然道:“也真是奇怪,他怎么一下子变了,这次不是我们来,他到现在也不知会不会回去?”
“族中有个叫灵姑的女人,可能和他施了法术,让他不想回家。”他看到她又是生气,又是担心的样子,便安慰道:“没事,有我呢。”
“是什么法术?”
“八成养的什么脏东西,让你弟弟吃了,被迷了心态。”
致意气愤道:“待我用分心箭将它们样射杀了。”
“分心箭?”
“我师父留下的,能无形射物,目标越多越管用,不过要看到那些东西的样子或者知道名字才行。”
书点点头道:“如此更不怕她了,先不要声张,等查清了再说。”
下午致胜回来,才说了二句,便又要走,致意用心看了,见他眼中竟是全无情意,暗暗伤心。
书上前在他腰间一拍,致胜顿时倒地,半边身子动弹不得,书却又连忙扶住他问:“怎么了?”
致胜惊慌莫答,书又问他族人可有这般情形,致胜一下子想起常有族人猝然倒地不起,事后或瘫或死的惨事来,惊得几乎晕过去,口中只说:“我-,我-”。
致意花容失色,一个劲的问书,书冲她使个眼色,找出一张皮子,将致胜摆平躺在上面,口中说道:“恐怕大吃大喝惯了引起。”
致胜祸从天降,欲哭不能,可怜巴巴的看着致意,致意心中不忍,掉过脸去。
书和他道:“先躺着吧,我们想想办法。”
致胜心中说:“没办法了,完了!”却因恐极不能出口,书和致意二个也都强忍着不来理他。
不多时有姑娘来找,听了看了,无不惊慌而逃。跟着族人和长老都来,看了以后,知道这种事屡见不鲜,致胜摊上,今生无望,有的伤心,有的惋惜,安慰一番,扬长而去。
致胜心中冰凉,但他是英雄脾性,悲痛恐惧之后,也就死心,不作他想,反正姐姐也有了依托,何苦再让他二个伤悲,竟然神色如常。
书见他年纪轻轻,能看开生死,也是佩服。
致胜连躺三日,再也无人来看他,他肚中饿得咕咕直叫,又伴着剧痛,仍忍住不哼不喊。
到得第四日,书上前和他说:“我想好了,你只要喝下一碗汤,便能恢复如常,但以后不可和任何人讲起。”
致胜听了,恍若寒冬里得闻惊雷,一时不敢相信,看到书自信温情的目光,知道自己有救,含泪连连点头。
书端上一碗半温牛油,又拍了他一下腰间,托起他的头,致胜本来全身无力,此时听说有救,一口喝光。
他喝得急了,才一下肚,立时便要呕吐,书大声喝道:“快出去吐下。”
致胜竟又冲出门外,弯腰狂吐,书紧跟在旁细细看了,一滩油水之中,赫然有一只粘乎乎的恶虫,蠕蠕而动,不一刻便冻成了冰。
他回到屋中,冲致意点了点头,致意大惊道:“真的?我出去看看。”
书拦住她道:“这种恶心东西,看了会坏你心境。”
这时致胜也摇摇晃晃进来,喘息不已。书先取衣让他换洗过,拿了二张贴饼,盛了一碗水,让他自吃,又问他:“要不要煮上二块肉与你吃?”
致胜口中唔唔,连连摇头。
致胜身强体壮,不过被书拍了身穴,饿了几日,此刻没了心思,吃饱肚子,精力便即恢复,看着致意道:“姐,我出去一下。”
致意恼道:“你又去哪儿?”
致胜惭愧道:“我姐来了这多时间,我能不去弄点野味给你补补身子!”
致意转怒为喜道:“哼,你早把我忘了!”
致胜道:“没有啊,怎么可能!”
致意道:“那你出来这么久了也不回去看我一下?”
“是啊!”致胜一脸惘然道。
书握一下致意的手:“你姐和你说着玩呢,你去吧,小心点!”
致胜道:“放心,这个地方我熟得很!”一转身,奔了出去。
致意望着他的背影道:“他心中还是有我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书道:“先不管它,只当不知道。”
致胜病愈的消息传开后,又有姑娘纷至沓来缠他,他一概回绝,有族人邀请他上门喝酒吃肉,他也只推身体还没全好,每天出去捞鱼捕兽,回来交给书治理。
书告诉他以后再不能像族人那样滥吃,致胜深以为然。
分派事情一过,族人越闲,明德长老又上门邀请三个作客,致胜一口回绝,书道:“过年时候,长老和族人一片好心,我们都去。”
长老大喜,先回去安排。
致意嘱咐弟弟:“你只在你姐夫身边,只吃他给你的肉。”又悄悄和书道:“容我祈祷,今日那灵姑若再异动,必以分心箭射她。”
那分心箭又名分心无形箭,黑金弓胎,以玄丝缠之,具有灵性,能从主人之意,辨一知其余,射敌之时,往往发大乐声,书和致意哪里知道它的神奇威力,竟想来用它对付灵姑了。
这次场面更盛,外面早已杀翻了二头壮牛和十数口羊,大火熊熊,从大锅中沸腾出来的水汽和烧烤的油烟,扩散得又远又高,族人们早蜂拥聚至,但想吃肉,探手可取,或站或走,或聚或分,人人捧肉啖食,上等部位的肉都被留下,只等长老一声令下,便可源源送至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