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福先生一走,元宝山的族人没了主心骨,一下子便松散了,大家松松垮垮迷迷糊糊地过着日子。
这时候,有二个人兴奋莫名,跳了出来,正是伏桀和福旭,先是聚众挑斗德族人,回来后又和谢家兄弟大打出手,频频制造事端,引起内哄,污蔑孔定,赶走福嫂,抢走了支族中的分配权,翻手变云,覆手为水,怎么分配,全是他们说了算,弄的族人颇有怨言。
伏桀索性宣布:“谁怎么种田都不管,只要上交二成的收成,美其名说作为荒年应急集体劳作的抵工。
他本来是存了私心瞎搞,不料这一支族人虽然心中不服,但是到头来收成竟然比其它支族还好,日子过得也不差,秋生和无光那二支族人见了,也纷纷效仿,但秋生和无光老迈,二支族人有纠纷也多请伏桀前去调解,有什么想法都和他商量,这样一来,这二支族人也按他的意愿做了,只有谢旦一支不理,仍按原来的一套。
福先生在时,和孔定划分,从重华居所的前面起,本支在北面,谢旦支在南面,秋生和无光二支在中间,各有范围,都向东延伸。
福先生一支和谢旦一支二支分在二边,本来少有磕碰,但前面说到,重华的居所善元居前面有座盐山,是当年重华以衮土收锤头的海水留下,其中多有盐分,羊群喜欢前来舔食。
福嫂往宁湖的第二年春上,二支族人放羊时搅和到一块,引起争执,伏桀这一次大打出手,把谢家老三打伤,谢家兄弟正想和他拼命,被闻讯赶来的谢旦制止,谢家兄弟始终不忘要找伏桀算账,谢旦怕事情闹大,福嫂再来求粮时,索性把五兄弟送往宁湖,把二边分开。
从此伏桀更加没有了忌惮,为所欲为,他想吃粮,只要和福旭说一声;他想吃肉,只说一句改善大家的生活,宰下一头羊,他先拎走一只羊腿,剩下的任由族人为一口汤、一块骨头争破了头。
他还有一点让族人不满,只要看上什么东西,不管谁家的,只说一句:“金先生的居所要用。”当即拿走。
谢五家的孙女有一块石板,可以在上面涂涂画画,花花看到了也喜欢,他便大大咧咧地走过去,也不问大人和小孩子的身份不对,说了一句:“嗯,这个金先生的居所要用。”拿了就走,小姑娘吓得大哭,谢五敢怒又不敢言;秋生支族中的一家媳妇袄子缝得好,福春赞了一句,他也跑过去索要回来。
族人心中有时候也恨得他咬牙切齿,总会拿他和福先生比较,在后面指指点点骂骂咧咧,他全不在乎。
后来族人慢慢地把族长忘了,何况上次福嫂来借粮时,他也为族人着想,没去堵那个无底洞,大伙儿以为他自私归自私,心中还装着些族人,也就认可了他,只是他每每以族长身份自居,却没有一个人叫他族长的,仍是直呼其名。
族中还有一个人也很独特,却是福旭的老婆,名字叫索红,因她只吃不做,从来不干一件活,人们背后称她是“蛀虫”。她长着一双猪眼睛,方脸,方身板,全身的肉结实得抓不起来,走起路来蹬蹬在劲,是个吃饭都恨要拿筷子的主,但有大事小事,喜欢叫一句:“旭旭,怎么怎么。”福旭便吭哧吭哧的去做好。没事她一天数趟,双手朝后一背,昂着头,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也会走到田头看看,只是即使一棵草在她面前长得和她一样高,她也不会拔掉,照例回来宣布:“旭旭,地里的草要拔啦。”气派比族长还大,饭量也奇大。
福嫂去宁湖的第四年年底,下了一场大雪,天气奇冷,大家便只能猫在家里取取暖,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出来。
小孩子不一样,火气大,又受玩,常常一喊就是一群,到外面玩上一阵。这一天,几个孩子跑到住地北头的路口,发现了一个倒在雪地中的怪人,忙跑回来告诉大人,有几个人跑过去看了,伏桀福旭也在,但见怪人趴在地上,头歪向一边,一动不动,头上满是污渍,看不清鼻子眼睛,身上胡乱裹了一张毛皮,也是黑得不成样子。
福旭道:“会不会是那边山上的?”
福阳道:“这个体格,不像。”
伏桀上前踢了一脚,见没有动静,说一句:“别管他,天气暖了,再来把他埋掉。”大家纷纷回去。
几个小孩子好奇,竟又跑了回来,有的拿石子扔,有的拿枝条捅,玩着玩着,那身体竟动了一下,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兴奋得要命,有胆子大的上前问:“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那怪人道:“我当然是活人。”
“那你怎么睡在这里不动?”
“我在思考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们这儿谁最快乐啊?”
小孩子们脸上乐开了花:“这还要问,自然是那大屋住的人,谁有他派头大!”
那怪人又问:“他有什么宝贝?”
小孩子们想了想,摇头道:“那倒不知。”见天色不早,便纷纷回去。
他们又来玩了几次,怪人都是问同样的话题,他们也觉得不好玩,便不来了,大家都把这事忘了,直到伏桀出事。
那躯体名叫闪鲛,奉乌鲲之命在此监视福德山族人,只为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贝。他在宁湖潜伏数年,只做了一件事,大前年,黑衣人因为能吃上了饱饭,身体得以恢复,也常到湖边玩,他看到后便寻思:这些二足人这个样子,分明是尊主的手法,听说之前一大批二足人被送到黄金坪,他们留在此处,定是尊主另有布置。他在宁湖里隐藏日久,知道岸上的二足人难以果腹,便大驱鱼类,供孔定等人施捕。他又思量,与其在水中干等下去,不若上岸和二足人摊牌。
他反应颇慢,又自诩勤爱思考,便用此身卧雪地之法来探知二足人的虚实,后来还是经一帮孩童提醒,才恍然大悟:“对啊,有宝之人,气派自与众不同。”
他心中欢喜,又悄悄地找到重华的居所,在雪地中埋伏下来,等到伏桀开门出来,趁他不注意,蹿身入内,随即把门关死。
伏桀不喜贪睡,惯常一早到屋外门口转上一圈,根本想不到他才一出来,也就是抬头看看天的功夫,人影一闪,自家的门就对他关上了。
他一怔之下,回过头来敲门,嘴上喊着福春,却听到里面福春和花花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他发力推了几下,无奈当初他制作门时就想到要坚固结实,此时自己也是难以撼动,他又转过身来想搬块石头来砸门,都是小石不管用,大石光滑不称手。
情急之下,想到门楣旁边还有一个小窗,便一跳一跳的试图攀上,跳得几下,里面扔下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往旁边一闪,再看时,不禁心胆俱裂,正是小女儿贝贝,恰好头碰在一块石头上,登时昏死。
他看着哭出声来,却也不敢怠慢,连忙脱下身上的单衣,把贝贝包了,撒步往后便跑。
当初建造重华的居所,不光牢固,还为了使他和石干清静,因此离族人的居住地有点远,伏桀深一脚浅一脚的奔跑,半路就发现贝贝已经冻僵。
最近的是谢五家,他撞门而入时,谢五一家还在睡觉,谢五听到他呼喊,不情愿的起来,没好气的问:“一大早有什么事?”
伏桀哀求道:“五叔,快救救贝贝!”
一家人听他气急,都爬了起来,谢五妻子接过贝贝,默不作声地看看丈夫,摇了摇头。
谢五问:“怎么回事?”
伏桀道:“五叔,你快帮我去叫人,可能是那个怪人撞进我家里了。”
谢五答应,见他身上单薄,又拉住他塞了一件上衣,伏桀感激道:“多谢五叔,别忘了这就去叫人。”说毕又飞跑回去。
屋内已听不到声音,难道福春和花花已遭不测?他发疯似地又踢又喊,却也毫无办法,踮起脚回头看时,一个族人也没有见着,直急得他咬碎了牙、炸开了胸膛。
一阵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忽然发现茫茫四野如此安静,自己再怎么狂怒也没惊着它们,他精力一涣散,便觉得又冷又困又饿,也不管凉不凉,就在门口的地上坐下来,身子靠在门上,意识越来越模糊,挣扎了几次,就地倒了下去。
直到午后都过了,几个族人才紧捂着衣服,缩头缩颈过来,大家看看地上伏桀长大僵硬的身体,个个觉得不可思议,面面相觑,让谢五拿主意,谢五道:“能怎么办?先把人拖开用雪埋了,看看再说,也不是他一个了。”
原来有好些族人的房舍都拖拖沓沓没有修好,一直补补拢拢,不想今年雪大天寒,房子被压塌,冻死了十来人,也是后来才知。那闪鲛瞅空溜进屋内,福春听到咣当一声门响,接着听到丈夫在外面敲门呼喊,连忙坐起,看到一个阴森森的怪人站在面前,顿时寒毛倒竖,惊叫着冲过去开门,被闪鲛一推,重重的撞在墙上。
福春也是烈性子,爬起来不顾一切地又冲过去,闪鲛拿起一根木棒,照头打去,只打得她头破血流,却也不退。
闪鲛见她如此,伸手从铺上摸起贝贝,跳起来往窗外一扔,又要来抓花花,福春见状,只好返身来护女儿,耳听得伏桀在外面闹腾了一阵子,便没了声息,只有恶狠狠地盯着闪鲛。
闪鲛见大事既定,便旁若无人地开始思考。他思维缓慢,一个问题想着想着,不是野马乱奔,就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了目标和逻辑,有时候想上几个时辰,有时候想上几天,最后往往仍是一滩浆糊。
福春哪里知道,见他莫测高深,倒也不敢乱动,母女俩缩在一角,又怕又恨。
后来花花饿了,她只好试探着去做饭,恍惚之中,仍是做了四个人的饭,闪鲛闻到香味,抢过去就吃,只留下一点。
她又偷偷地去开门,被闪鲛发现,大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取水。”她一指空空的石缸。
“不用。”闪鲛走过去,把手往缸里一伸,缸里立时有了满满的一下子水,把吓呆了的花花也惊奇得伸出了舌头。
福春仍要开门,闪鲛问时,便说是清粪灰,原来冬天天冷夜长,族人多在室内一角挖一个坑,准备好干灰,大小解后就用干灰盖住,只需数日清出去便行。闪鲛不明所以,谅她不能逃脱,由她去做。
福春在门外四下张望,并未看到伏桀尸体,心中便有了他还活着会来救她母女的念头,重又回来。
闪鲛待她进来关上门后,坐直身子,哼了一声:“我认真思考过了,你们做这么坚固的门,定是藏有什么宝贝,都给我拿出来。”
福春奇道:“什么宝贝?”
“少废话,不管什么宝贝,都给我拿出来。”
福春想了一下,便从床头草被之下拿出一把玉梳,这是当年她和伏桀成亲,福先生新手雕琢作为陪嫁的礼物,闪鲛拿过去看了,扔得远远的,气道:“什么玩意,还有!”
福春又从墙上挂着的皮囊里拿出一把牛角号角,闪鲛的嘴巴都气歪了,一伸手,从背后拔出一把刀来,把号角劈为二半,恶狠狠地道:“不要想糊弄我,快拿出来!”
福春本来一头雾水,因见他拔刀,便去墙边一个匣子里取出碧玉船刀献上,这把刀原是族人存放在重华的居所,作为和重华通气时用的,如果刀被挂在屋子后墙正中,说明族人有急事找重华,伏桀搬来后也把它据为己有。
闪鲛见碧玉船刀光灿耀目,一时沉吟,乌鲲让他监视此处族人,告之为了一件极为重要的宝物,但却没有详说,不知是不是这把玉刀,他又开始陷入思考,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连续三次他都思考得很顺利:第一件乃是他卧身雪地想到了谁最神气活现宝贝就在谁手里,找到了伏桀;第二件是进屋后他又思考出持宝者往往心中害怕而把门窗做得非常地牢固;第三件就是他要把玉刀的消息告诉给乌鲲,看看这是不是他要找的宝贝,如果是的话就太成功了。
他高兴之下,居然没经过思考就知道出去的时候把扇门脱下来反装了,然后从外面用扛子顶上,可怜福春母女被关在里面,数日竟无族人前来打听,更谈不上从外面施救。
闪鲛回到宁湖,用水波把消息告诉给乌鲲,乌鲲回答不是,又转信他:“福德山的宝贝至关重要,不要为一点小利疏忽。”
闪鲛忙又上岸,打开大门,把玉刀往地上一扔道:“不是,还有。”
福春只能摇头,任他威吓,只说没有。闪鲛又陷入思考,后悔把伏桀逼死了,失去了一个线索。
他在此逗留下来,福春度日如年,每日惴惴不安,直到最后吃的东西又没了,闪鲛已尝到了熟食的香味,催福春做饭,福春一摊手道:“又没粮了。”
“哪里有?”
“西北头有个大石洞,里面不光有粮,族里有什么宝贝都在那儿。”
闪鲛顿时二眼发光,也不思考,就找了过去。原来福春这段时间痛定思痛,认定自己丈夫整日和福旭粘在一块,被他教唆坏了,此刻闪鲛问起粮食,正好将他推了过去。
此时冬去春来,雪化天暖,福春好不容易摆脱了瘟神,急急投奔宁湖去了。
闪鲛重施故伎,在福旭家附近的路边一躺,蛀虫还不觉得,就把福旭的胆都吓破了,每天出门也不是,不出门也不是,一天到晚都要裹着厚皮袄,口中念念有词:“这怪不是冲着我来的。这怪不是冲着我来的。”
他可不知道,闪鲛对他不屑一顾,对蛀虫却大加赞赏:瞧这婆娘走路步子撇的、身板挺的,这神气劲儿,能不有宝!
他主意打定,一日黄昏,冒然而入。
福旭瘫倒于地,蛀虫反倒不畏:“你是谁?进来干啥?”
闪鲛笑道:“想来看看你的宝贝。”
蛀虫昂首道:“宝贝?我这里多了去了。”
闪鲛大喜:“拿出来看看。”
蛀虫道:“旭旭,你去拿来。”
这蛀虫一生不沾苦活,石头泥巴也分不清,自然样样新奇,看什么都是宝贝,只把福旭听得叫苦不迭,硬着头皮从里面捧出一个包袱,抱着眼前的尊神但愿能看上哪一件走人的心里,在石台上打开,但见有多彩石、珍珠、贝壳、牛角、野鸡羽毛,甚至还有二只金铃,也不知他从哪里搞得到的,他有些陶醉地搓搓手,等着闪鲛的赏识。
闪鲛只看了一眼,一脚把石台踢翻,冲蛀虫一瞪眼:“你去拿。”
蛀虫得得得地走到里面,一一指道:“这,还有这。”都是些皮毛、干肉、谷粮之类。
闪鲛仰面大笑。
蛀虫不服气的道:“这些不好吗?”
闪鲛望着她郑重其事的表情,无言以对,回头坐下去思考。
福旭小心翼翼地收拾了,开始做饭,自然带上闪鲛一份,闪鲛吃了,夸奖他道:“不错。”
福旭这才松了一口气。吃好饭,他借口到地里看看,悄悄溜到重华的居所前,只见屋门大开,空空如也,只在地上找到碧玉船刀,把它揣在怀里回来,路上碰上几个族人,和他问怪人的事,福旭难字当头,伏桀都死了,也就放下身价,愁眉苦脸地和大家说了,大家都不知道闪鲛要寻找什么宝贝。
第二天福旭伺候二位尊神用过饭,靠近闪鲛套近乎:“先生能不能告诉我宝贝的样子,我好帮你寻找。”
闪鲛听他一说,除了感觉他忠心,也发现自己糊涂,又心中埋怨:尊主既让自己在此求宝,又不说宝贝什么样子,也是糊里糊涂。
他也不理福旭,一番思考后,又回宁湖请示。这次乌鲲警告他:“不要乱打听,只要监视好福德山二足人有什么重大迹象,即时回报就行。”
他悻悻上岸,又回到福旭家,福旭虽然心里一百个沮丧,脸上还得装出一百分的高兴,仍是管吃管住。
闪鲛过几天就问:“最近你们族人中有没有什么大事?”福旭只回答没有,几次下来,才知道他是要在自己屋里一直住下去了,心中叫苦连天。
他无日不夜都在想赶走这位恶神,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一日终于想到一良策,装着高兴地和闪鲛道:“先生,有一个地方可能有你要的宝贝。”
“在哪里?”
“这里北面山腰住着一支族人,他们也不下山种地觅食,更少露面,那岂不是怕泄露了宝贝的消息?”
闪鲛大喜,拍拍福旭肩膀:“你很好,和我一样爱思考,我这就去看看。”
福旭顿时身子发酥,终于可以睡上几个安稳觉了。
闪鲛也不着急,自个悄悄地摸上隽秀峰,仍找个隐蔽处卧倒装死,慢慢观察。
这里果然又有不少二足人,他们每天外出或者回来,都要到一个山洞里和一个老太太告知一下,不消说这个老太太就是首脑了。只是她已是老态龙钟,尤其一张脸,狰狞可怖,难道她的手里有宝贝?
他又思考了好些天,终于起身,冲进书祖母的山洞,大呼道:“快把宝贝交出来。”
书祖母骤见一个怪人闯了进来,又无礼嚷叫,先把他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冷冷的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嗯?”
“你们那个老东西呢?”
“什么老东西?不知道。”
“胆子不小,上次还没被打怕啊!”
“什么上次这次的,我刚到这个地方,与别人无关。”
“你不是福族人?”
“谁知道你们二足人这个那个夹缠不清,我只要宝贝!”
书祖母大声喝道:“大胆妖物,竟敢到这里来放肆!你要宝贝,回头看,我的族人我的孩子就是我的宝贝!”
闪鲛回头一看,果然外面已是人头攒动,都在大呼:“怪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