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镇关面上冷漠,可内心已经想了很多。
等大夫离开,他立马进屋子瞧了瞧老太太,只见老太太比前些日子更瘦了许多,不过这会儿竟是有些神智的,半睡半醒,瞧见他之后,还拍了拍他的胳膊:“你……莫要吓着……灼、灼丫头了。”
“母亲,都是儿子不好……”萧镇关语气哀伤。
老太太摇了摇头。
他儿子已经做得够好了。
因为丈夫贪色,所以她对儿子管教严苛,从他幼时便教导他,若将来娶妻,当对妻子维护、忠诚,一生相伴,不可辜负。
他学得很好,所以这些年身边只有姜氏,他们夫妻只要过得开心,她这做母亲的便也高兴,没什么遗憾,而且儿子无人帮衬,也是为了这个家,才这么忙碌、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
他是个人,不是神仙,分身乏术,顾得了事业,这家中便无法多管。
只怪她身子骨不争气,让儿子操心了。
“灼丫头呢……”老太太看不到,又问。
“这丫头瞧着傻乎乎的,坐在外头的香炉边玩呢!儿子这就将她叫过来!”萧镇关连忙道。
“不用、不用……让她玩吧……前两日见她,没说两句话便睡去了,你去我那箱子里,将你……外祖父给我的玉佩,传给她,等我走后,其他物件,让他们四个,分一分……你来安排吧……”老太太面色慈祥。
儿子都回家了,那她应该是要死了。
“母亲您莫要说这丧气话,刚刚大夫还说您有好转!”萧镇关心里一惊,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到来可能让母亲误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的身体我知道……”
萧镇关眼皮一跳:您知道什么!
“大夫刚刚才说了,是好了,真的是好了!”萧镇关非常严肃道。
“你不用为我操心,人早晚有一死,能看到灼丫头安然无恙的回来,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老太太说着,又有些飘忽的说道:“当年你祖父祖母临死前,都说愧疚于我,让我嫁给你爹这样的人,这些年我也一直是怨的,但如今老了,反而还想通了,有你们这些儿孙,吃多少苦也是值得的……”
“……”萧镇关真的不想听母亲交代遗言。
老太太许久没说这么多话,本以为说几句便没劲儿了。
可谁知道,这话匣子一开,竟还越说越多!
交代完了物件,又让萧镇关将来将她和那个被赐死的混蛋丈夫分开埋,又说要将坟头立得高一些,这样风景好,她一生困在内宅,希望死后眼前开阔。
说着,又提到了萧文愈。
只恨自己死得不是时候,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开年还要春闱,错过这次春闱,孙子又要等三年,真是可惜……
嘀嘀咕咕,好半天。
萧镇关一开始还着急,后头干脆镇定地伺候亲娘吃药喝粥。
萧云灼一直在外头等着,她也不觉得无聊,闻完了药香味儿后,竟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小册子,坐在门前,十分认真地读书。
这小册子,是神隐门的藏书。
出门在外的时候,她会贴身带着两本,用心钻研,只可惜这次回京路途遥远,下一本藏书还要等几个月后,才能送过来。
她要珍惜一点,慢慢读。
过了许久,萧镇关才出来,神色有点复杂。
老太太这会儿……还醒着呢。
吃了粥之后甚至还多了力气,让惠嬷嬷拿了纸笔,打算亲自写个帖子送去霍家,趁着还有精力的时候,让霍家那边来个人,“送她一程”。
老太太只想着自己是回光返照,活不到明日,所以才这么安排,惠嬷嬷也在顺着她老人家的意思,准备写了这拜帖,但是不送,万一传达错了意思,霍家小辈一路哀色而来,岂不是人还没死便已经哭丧了。
等到明早,老太太发现自己还好好的,自然就不会再交代后事了!
萧镇关扫了一眼萧云灼手里的东西,发现这小册子上的字竟是看不明白。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萧镇关有些好奇,试图想要了解一下这个分隔多年的女儿。
“这是本门秘文。”说着,她小心翼翼地揣进了怀里。
她腰杆纤瘦,怀里塞了许多东西,却也瞧不出臃肿来。
萧镇关难得没再冷脸,僵硬地笑了一声:“你还有门派?那你在门派之后处于何等位置,派中有多少人?”
他压根没将这话当真。
女儿十六七岁,多年来流落外头,应该连吃饱穿暖都是难事儿,她一直漂泊,或许也见过些江湖儿女,向往人家的厉害本事,所以才这些天真的胡话。
“我是门主。”萧云灼立即说道,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本门如今除了守山人之外,没有门徒了。”
“守山人是做什么的?”萧镇关继续哄闺女。
“守护本门不让外人进入,更要守护藏书,另外……照顾我,我小时候不会做饭、无法养活自己的时候,就全靠守山人了。”能说的事情,萧云灼没有隐瞒。
萧镇关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女儿提到的守山人,实际上应该是养父养母吧?她四岁就丢了,若没有大人照顾,怎么活着?
“将来你可以将……守山人,请到京城来,为父一定好好招待。”萧镇关尽量耐心道。
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小时候还总围着他转,不是爬在他肩膀薅头发,便是闹着要养一匹小马,他书房的书籍都被她画了个遍,明明看不懂几个字,却敢将书拿出去烧了,非说那本书太难了,所以要吃到肚子里,这样就能人书合一了!
“他们要世代守山,不可走动的。”萧云灼说了一句,然后又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如果没有的话,我想去祠堂了。”
“……”萧镇关有些哑然。
女儿现在竟变得这么沉默寡言吗?从前明明是个小话匣子。
他心中有些失落,可依旧端着长辈的严肃态度,认真道:“刚才大夫也说了,老太太病情好转,应该是你们几个在身旁侍疾的缘故,既如此,你们要多多过来尽孝,但那些做法的事情……还是不要再做了……另外,为父还听说,你还用我与你大哥的名义,去刑部找李大人了,甚至还收了商户送来的重礼?”
那家信里头,写得不明不白的,他一开始瞧着是极为震惊。
但如今见了女儿,发现她小小一个,乖巧地蹲在这里,十分无害,如何也不信她能做出信中所说的猖狂事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