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三叔听到郭豺女那毫不客气的声音,顿时有几分诧异。
这个儿媳妇儿,似乎变了点。
郭豺女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之前见到霍家人时,她满心都想着如何讨好他们,但刚刚一路走过来,她只想着,自己能不能招待好萧师父。
从小院到这书院,路程也不算近,萧师父生得不强壮,果真如爹所说,白白嫩嫩不是个长寿样,这么柔弱,万一饿坏了怎么办?
郭豺女说完,压根就没等着霍三叔回话,立马便开始张罗起来。
果断干脆地开始布置,完全略过了霍三叔。
霍碣看着妻子这表现,也有些着急。
他爹娘是十分规矩的人,看似和气,但做事一丝不苟,不喜改变,也注重读书人的体面,他爹所交的朋友里头,就没一个冲动莽撞的人。
他少年时因自己贪玩摔坏了胳膊,自此落下毛病,当时他本来以为会看到父亲心疼的样子,可谁知道父亲态度却十分冷漠,不许他哭也不许他闹,便开始让他练习左手,那时候爹就说过,若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那就宁愿没有这个儿子……
至今,他都觉得,父亲责怪他当年贪玩,所以每次见了他爹,他的意识都忍不住绷紧起来,不敢有半点放松。
“那些书……”霍三叔看着郭豺女随意的将他摆在桌上的书搬到了别处,差点没坐住,“可要轻一点,这些是我借来的……”
他这么一说,郭豺女也吓了一跳。
对上公爹那张学究脸,也下意识有些紧张。
但回头又看了看萧云灼,她突然觉得……公爹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和别人一样,就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而且与她自己的亲爹相比,反而还慈和许多,她要是做错事,她亲爹会拿棍子打她,可霍家这个公爹就不一样了,他不喜欢动粗,最多就是言语上严厉几分。
被说几句而已,又不会掉块肉。
这么一想,郭豺女也放松了下来。
“爹,你们家这么有钱,还要借书吗?”郭豺女直白地问道,“相公可会抄书了,你为什么不让他帮你抄下来?”
“这可不一样。这几本书乃是名家亲手所作,看着这书,闻着这香气,就像是能感觉到那些名家写下这些文章时的心境……这都是宝贝。”霍三叔小心翼翼地将那些书收了起来,“霍碣的字确实不错,但还是差了点火候,想要抄出名家的风骨,还是再等二十年吧!”
“这我不懂,我觉得相公写得就挺好,干干净净能看得懂就行了,而且我相公多厉害啊,别人是用右手写字,他是用左手!他抄的书,卖去书肆,能赚好几百文钱。”郭豺女是真心觉得佩服。
之前那个村里的男人想要赚钱,除了种地,便是做苦工。
唯有她相公,动动手就行了,忙活一天,身上不仅不臭,而且还很香,永远都比别的男人干净。
“你别说了……”霍碣脸都红了。
一本书赚百文,他爹能嫌弃死。
“他还抄书赚钱?”霍三叔语气自然,“从前他小的时候,觉得那些去书肆卖文章、抄书的人,都是满身铜臭,市侩。”
“那时我还小,如今自然不这么想了。”霍碣坐立难安,连忙说道。
他离家的时候,身上是带了不少银钱,出门在外,日子过得其实也不差。
他出手大方,外头的人自然也会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但钱财外露,这才出了意外,被坏人盯上,银钱被抢走了不说,还险些丢了性命,多亏了岳父救他。
到了岳父家中,他本还是等着被伺候的……
但岳父和豺女,压根不惯着他。
尤其是岳父为了救他还被捅了一刀,他若是个君子,便该报恩,便只能想方设法地赚钱,为岳父买药治伤,只是可惜,岳父身上有不少旧伤,那一刀让他元气大减,所以他们成亲没多久后,岳父就离世了。
“我刚遇上相公的时候,他的确是一身臭毛病!”郭豺女想起这事儿,还觉得很有趣,“去个茅坑而已,竟说要去更衣!家中茶水他也喝不惯,喝了两日白水,便自己跑山上摘树叶,非说要自己炒茶,结果不认识路,被困在山上不敢下来!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可真是够麻烦的,我们村子里的井水多甜呀,非要喝茶,哦,他还要罐子接露呢,学着神仙样,我和我爹可乐坏了!”
“……”霍碣恨不得上去捂住郭豺女的嘴。
霍三叔眼前就放着一杯茶,是才泡好的,散发着浓浓茶香。
“爹,她没别的意思。”霍碣见拦不住,连忙又道。
他妻子从前说话就直,此时倒不是故意的,而且,她只有放松的情况下,才会有什么说什么……
可在他爹面前,能放松吗?
此时他连忙看了萧云灼一眼,希望萧云灼这张伶牙俐齿,帮他妻子开脱一下。
可萧云灼却像是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一样,还面带笑意地坐了下来,饶有兴致地听着这趣事儿!
“我还要你教?”霍三叔眉头皱着,“还是在你眼里,你父亲便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的恶人?”
霍碣愣了一下,随后脸色有些尴尬,父子俩的气氛又僵持了起来。
霍三叔此时只觉得堵心。
他知道,当年自己逼着儿子左手练字,态度太过强硬冷漠,伤了儿子的心。
可那时候情况不同!
儿子当时正是不听话的年纪,不让他做的事情,他非要去做,很是要面子。
霍家的孩子们,是在一处念书的,他右手坏了之后,看着那些堂兄弟挥洒写字的样子,心中很是不服,脾气也变得越发古怪,他母亲每日好言相劝,他完全不在意,日日怨恨自己倒霉。
无奈之下,他只能严厉起来。
将人关着,不老老实实锻炼左手,便不给吃喝,又或是扔他喜爱的东西,他也是竭尽所能威胁儿子,让这孩子一边哭闹一边老老实实的重新开始。
儿子那些日子没笑过,他又何尝不是?
近四年的时间,他将这孩子逼得一丝不苟,规矩十足。
等到他能承受起外人的目光了,这才放他走,果然,这小子一朝得了自由,便立即离了家门,去外头求学。
悔吗?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