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城喘匀了气息,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了真诚。
“我知道你的妹妹在哪。”
“呵呵,”冷若冰笑了,虽然美,却透着无尽寒霜,“你是在拖延时间。”
“不!”陆城举起了腕表,“距离零点还有十五分钟,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想杀我,甚至说夺舍,对你来说只是眨眼的时间,我再拖延还能拖延多久?”
冷若冰看了他一眼,看眼神,这个人没有对她说谎,更没有说谎的必要。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陆城继续说道,“我喝过通幽茶,我走近过你的一生,我经历过你经历的所有,换句话来说,这个世界上,我也许是仅存的最了解你的人。
“你的妹妹早已堕入了轮回之中,无尽转生,一次又一次的投胎让她连最初的模样都不复存在,依靠相貌来辨认一个转世了百十回的人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是阴灵不一样,人死后,阳灵散去,重归天府,而阴灵则下往幽都,转世轮回。人都以为阳灵重要,其实多少次轮回下来,唯一不变,证明你还是你的,是直接与死后魂魄挂钩的阴灵。而要找到冷若雪,唯一的方法,也只有从她的阴灵入手。”
眼看冷若冰已经初步相信了自己的话,陆城便开始卖弄起了唐月绯那里学来的理论知识,打算好好客串一回“通灵专家”。
“你还是没告诉我你的打算。”鬼物冷冷地说。
“我想说我知道你妹妹这一世的轮回宿主是谁。”陆城淡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谁?”
“她。”他答道,将目光指向了一旁被束形咒定住身形的贺雨璇,“没想到吧?这么多世的轮回下来,命运的巧合居然又将你们两姐妹聚到了一起。”
“理由。”冷若冰冷笑,如果光凭他这么一句话就能让自己相信一个陌生的女人会是自己转世轮回后的妹妹,那她也真是枉活这么多年了。
“还记得你是怎么来的么?”陆城一点也不因为对方的轻蔑而生气,相反,他很自觉地承担起了回忆往事的这一环节,“冥冥曲水,幽幽骨笛,有仙河畔,三生缘起,撑篙摆渡,此情萋萋,请君笔上,朱唇白衣。”
曾经请笔仙时用的那段话被他原封不动的说了出来,真正上口,他才意识到这段词像一首小调而胜过一段咒语,因为即便只是不加任何感情地背出来,心底也会泛起一丝不应出现的哀伤,像是随时会有一首同样凄婉的曲子在河对岸响起,以应和自己的歌声。
“现在想来,这段咒语倒还真是别有用心。”陆城轻笑道,“我明确地说这个女人是打算害我,从冥府深处召唤一只猛鬼出来,结束我的小命。但是你没察觉出来这段话里的问题么?”
“指向性太强了。”
冷若冰面无表情地说,冰雪聪明的她第一时间就听出了陆城的话外之音。
的确,作为一段召唤笔仙的咒语来说,这段话的指向性确实强得过分了一点。相比于通用的“前世前世我是你的今生,你我如若有缘请在纸上画圈”,这几句词简直就像是直接明了的说“冥府河畔的冷若冰啊,请来到我的案前”一样那么明显。
“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么好,说话一点都不费劲儿。”陆城在接过话茬之余,也不忘小小拍了一个马屁,“那么接下来就要问你了,你是如何相应感召降临我们的笔仙仪式的?我知道到了你这种级别,就不是凡人想召唤就能召唤的了,没有相应的媒介,连强行渡过隔绝阴阳的忘川河都做不到!”
“咒语唤醒了我沉睡的意识,感受到召唤,我便受诏令而来,就是这么简单。”
“还有那个女人的鲜血。”陆城提醒她,“我可是清楚地记得,在我们三个人都击中意志之时,是她咬破了自己的手指,以鲜血铸就了招灵阵图,这才用铅笔作为媒介请得了你降临。”
“对,那有说明了什么?”
“你还不明白着整个仪式里面的特殊性么?”陆城笑笑,“其实整个仪式里面最关键的部分从来都不是我们三个人,而是她。”他指了指贺雨璇,“没有她的存在,你不可能现身。我一直很奇怪,要请鬼来干掉我对那帮通灵人来说很简单,漫长的通灵史上,有无数的禁术可以供他们选择,为什么要用请笔仙这样的形式?还有那段咒语的指向性为什么会那么强,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在通幽幻境中看到了关于你的一切,我才勉强串起了前因后果。”他微笑,用食指敲了敲脑壳,“要善于联想,我们家老板娘说过,真相的最初蓝本永远都是来自那些虚无缥缈的想象。”
“说出你的想法。”
冷若冰的表达方式永远都是那么直接。
“一切都是设置好的。”陆城语出惊人,“这个请鬼仪式不具有任何的随机性,请鬼的人,请来的鬼,请鬼杀的人,这三者从一开始就是被设定好的。我,你,贺雨璇,想想吧,我们三者间存在的唯一联系是什么?”
冷若冰摇了摇头。
虽然已经在忘川河边沉眠了千年有余,但是毕竟丧生时的她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心智的不成熟使得她在我行我素的同时也很少接触人世间的尔虞我诈,陆城推导出的结论太过恐怖,直到现在,她还难以想象为什么自己一个千年前就已经逝去的人会被算进这场阴谋中。
“他们口中的‘主上’。”陆城看着她,一字一顿。“那个人明显是知道这一切的。他知道你和贺雨璇的关系,也知道只有她,才能召唤出冥府沉睡千年的你,更清楚一旦来到人间,你最迫切的事一定是尽快找到一副躯体夺舍,然后寻找你的妹妹完成心愿。但是你怎么可能找到呢?你的妹妹就在你的身边啊。”他顿了顿,眼神中开始倾露出撕碎一切的凌厉。
“知道么?笔仙仪式不同于降灵一脉中请鬼之法的地方,在于它的极度危险与不可控。尤其是召唤对象是你这样的鬼王级厉鬼时更是如此。当傻乎乎的小姑娘在主人的指使下折断了唤灵用的铅笔,换来的结果必然是参与仪式的四个人全部横遭惨死!这个结果好啊,由你亲手杀了你的妹妹,到时候即便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只要把这个真相告诉你,你也一定会因为内疚而自行返回幽都,永绝后患。”
冷若冰站在了原地,一时间居然真的无话可说。
他推理的没有什么破绽,只是这样的猜想太过可怕,可怕到让人不敢去揣度那个“主上”的心机。
“证据呢?”她说,“说到现在,你只是在说你的猜想,却并没有什么能直接证明她是我妹妹冷若雪的证据。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证据?证据就是折断的铅笔。”陆城弯下了腰,从茂盛的荷花从中捡起了断成两半的笔,“请笔仙一般都是用笔作为媒介,来接纳没有形体的亡灵,正因为这样,才有了‘笔折断,鬼必怒’的说法,因为笔被折断,身为笔仙的鬼物本身必然遭受损伤。告诉我,从笔折断到现在,你有过一点感觉么?”
冷如冰站在远处,木然无声。
“你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反应咯,”陆城笑笑,“因为把你接来的媒介根本就不是这支笔。你会杀了我们四个,因为这是亡灵成为笔仙时必须受到的约束之一,不杀掉进行仪式的我们,你就永远无法获得自由,但是现在的问题却是你杀我们的动机并不来自于笔被折断的愤怒,告诉我,你降临人间的第一地点是在哪里?我相信绝不是在这只铅笔中。”
看到冷若冰仍旧不回答,陆城终于忍不住替她说出了答案。
“你是站在那个女人——贺雨璇的身后,对么?”他冷笑,“因为当时我就坐在她的对面。在亡魂降临的那一刻,我清楚地感觉到了有一双眼睛正对着我而睁开,起初我以为那是错觉,后来我才想明白,那是你。你站在她的身后,而我正好面对你,理所当然,我看到的那一双眼睛也是你的眼睛。
“到了你这种级别的鬼,就不是一只普通的铅笔就能随随便便完成召唤的了。不是所有东西都够资格当灵媒,更可况要承载的对象是你这样一个恐怖到鬼瞳族人都无法钳制的鬼王?所以真正接引你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铅笔,也不是什么咒语,更不是纸上的鲜血,而是她,你妹妹的阴灵。只有那一丝千年后仍不曾改变,与你的执念不可分割的灵魂印记,才能轻而易举的唤醒你这个忘川河畔沉睡已久的强大存在。”
陆城走到了她的身后,站在冷若冰的角度把视线一起投向了不远处正在幻境里挣扎的贺雨璇,仿佛陌生的躯壳下,那个昔年曾活泼机敏的女孩还在招着手,对她说“姐姐姐姐,妹妹明天就要嫁人啦!”
“你可以自己回忆,你来到人间后初次睁开双眼,看到的人是不是我。”陆城对她耳语。
当然,他知道说不说这句话其实无所谓,因为这个女人的心中,已经找到了她等待了千年的东西。
“今日一别离,来生难再续,姊穿红嫁衣,妹往黄泉去。一望三生远,泪落伤心处,举身赴白练,新人帐前烛。”他苦笑了两声,叹完了今夜所有的气。一往情深,纠葛难断,都头来终究都要有个结束。
“猜得不错~”
一声桀桀怪笑突兀的响起,在一瞬间,绷紧了陆城刚刚放松的神经!
先前的那一抹温情在冷若冰的脸上稍纵即逝,她迅速地冷下了脸,将十里寒霜般的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红莲深处,在那边,渐渐清晰的笑声瘟疫般蔓延,而这位冰山美人的脸上除了杀意,更添上了两份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