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了老妖怪,陆城迅速把车驶向了老道士家所在的单身公寓。
面对着车来车往的川流不息,一声无奈的咧笑后,他自嘲的看向了后视镜中的自己。
这条路,他从来就无从选择。
不是他有意要成妖,而是命运把他推到了这一步。风口浪尖下,他哪一次的选择不是生死垂危?这条路真的不容易,至少要把一个普通人塑造成笑傲古今的妖神或者是冥君,太难太难。
唐月绯,画鬼无常,冷若冰,小萝莉……
他在心里一一盘算过这些等待着自己处理的人事。
老板娘那边只能说缘分已尽。
在找到灵融泪后,再多的不舍,自己也只能和这位鬼瞳家的长女说一声告别。这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也是为了她的幸福。
楚江王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妖物来往,老妖怪同样不会容忍可能成为自己孙女婿的人还和一个鬼瞳族的通灵人女子藕断丝连。身份立场的转变彻底破灭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可能,老鼠爱上猫后迎来的下场只有被无情的吃掉,无关深爱的对方是否会在嚼骨头时泛起两片泪花。
林婳那边是个永远也填不完的坑吧。毕竟自己亏欠人家的是那么多,想还,又哪能还得清?
不是自己,人家还是风风光光的敕令长女、画鬼无常,但是只因为一块妖心石的存在,两个人的人生都被彻底颠覆。对不起有用么?不,没有用。也许在剩下的时光里这个曾经的好女孩会因为时间的关系渐渐填补内心的空白,也许这份谁也没料想到的感情最终只能无疾而终,但是从两位当事人的角度出发,一切皆是错,但同样也是缘。
至于小萝莉和冷若冰,这俩人已经与自己的生命无法分割,一个融入剑中成为剑灵,一个附身剑体成为守护灵,哪怕自己成妖之后,这俩人也一样会常伴自己两侧。
这个事实也无情地告诉了陆城一个真理,那就是很多时候,鬼比人更可靠。
没有一个人能永远陪着你走下去,因为世事在变,人心在变,但是鬼不一样,这种纯粹由执念而生的产物,一旦认准了一个死理,那就是一生守望,不到魂飞魄散,就不会产生偏移。
在忘川河畔守候了千年之久的冷若冰大概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吧。
一千年未哭,一千年未笑,只是随河岸两旁的彼岸花开过一季又一季,只等一个轮回的契机,去见一面临死前最放不下的人。
其实说到底,他真正觉得愧疚的还是钟衍和崔婉儿。
当初说好是要帮他们振兴三大家族,重掌通冥殿,但是到头来,外五家没能折服,反倒自己这个领头的冥君先变成了最大的妖——他的妖神血脉一旦觉醒,配合冥君体质以及现有的强大实力,势必会成为比当年的黄巢更可怕的史上第一妖。
这样想来,倒像是自己骗了他们一样。他一阵苦笑。
宋帝王那边,大概是很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发生。
这老家伙向来恨自己入骨,一旦自己倒戈,想必第一个竖起“伐妖”大旗的人就是他。到时候沙场上兵戎相见,一定能碰上不少朋友,无论是顾阳还是张凌端,这些昔日故人怕是都少不了一个照面。
父母那边倒是不用担心。
既然能承诺给自己庇护,老妖怪那边就一定会给自己一个交代。以他的身家,要养活两位花销并不庞大的老人应该是太过简单。只可惜为了二老的安全,哪怕再是想念,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说一声孩儿不孝。
所谓的人间蒸发、社会性抹杀,无非也就是这样的境况。
想来自己挺倒霉的。既幸运又倒霉。
他是冥神之子,当世冥君,杀伐决断,刑尽天下。然而到头来,却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
他是妖神后裔,妖中之皇,纵横捭阖,睥睨苍生。可惜从未有过选择,甚至连因果都未曾弄清。
说到底,这个一步步走上来的年轻人还是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灵异事务所的小员工。
哪有未来?下一步的路只在看不见的脚下。
咬了咬牙,算是啐了一口冥冥中的存在,他在单身公寓附近的停车场熄了油门。
夜已渐深。这个时间,辛勤工作了一天的白领们大多都已经上床休息。对他们来说,夜晚的意义只能是为了迎接下一个黎明,然后投入全新一天漫无边际的工作。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上班,下班,没有自己的生活,有的是指打着“生存”旗号,控制最好时光的时钟般刻度化的一分一秒。
而在这种情况下,满楼黑灯的窗户中,唯一亮着的一间应该是很突兀的。
因为它的主人没有工作,不需要上班,自然也就不在意休息的时间。而租住在单身公寓中的非白领户,在陆城的交际范围圈中,有,也只可能是一个人,那就是他今晚造访的主角。
凭着这样醒目的标志,即便记不清门牌号,他也一样很轻松的找到了门。
给他开门的那几个老道士收养的女鬼已经换下了那身恶俗的女仆装,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刻意营造出庄重的氛围,每个人都换了一袭白色的素衣,叠着长而宽大的袖口,看上去颇有汉服的韵味。
陆城对几人一一行礼,也不客气,径直走进了门。
迎面的正厅中,一身道袍的老道士正系着长长的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得热火朝天,虽然派头架势不像是什么一流名厨,但是光看气势还有那么几分模样。
老道士还会下厨,这是陆城始料未及的。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整日疯疯癫癫的老家伙应该所有生活起居都得在几个女仆鬼的帮助下完成,今天看到他亲自下厨房,怎能不令人感到惊讶。
听到开门声,老道士用余光扫了一眼正在身后凝神观望的陆城,嘴角间不自觉浅浅一笑。“来了就先坐一会儿,你来得巧,刚好赶上我们家夜宵的点儿。”
陆城笑了。
“我们家”?这个房子其实只有你一个人在住好么?
也许吧,这几个女鬼就是他的家人。而尽管整天疯疯癫癫,这个老家伙却依旧把这个方寸之地经营的绘声绘色。
明明是一个孤家寡人,却能从他的话语中听到深深的温暖。这不禁让陆城开始怀疑,什么是疯,什么是清醒,什么是追求,什么又是满足。
他在客厅沙发上静候的时间并不长,几乎只是五分钟的时间,老道士就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看到这一幕陆城露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笑容,说:“你忙活了那么大半天,就是做出了这个啊?”他本来还以为这家伙深藏不漏,可能真的精通什么厨艺也说不定,现在看来,自己果然还是高估了一个大龄宅男的生存技能。
老道士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他,也不做辩驳,只是细心地摆上了两双筷子。“不要小看一碗面,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再简单,也能自有一番乾坤。”
陆城要着摇了摇头,取过了自己的那一碗。
他这才意识到,为了应付晚上的拍卖会,他是真的从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自从妖族血脉渐趋觉醒之后,他对饮食方面的需求已经越来越淡化,因为很难在感觉到饿,所以有时候太忙而忘了吃饭实在是常有的事。
这样想来,自己是有多长时间没吃过夜宵了呢?
老道士说的没错,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再简单,也能自有乾坤。他的这碗面做的很精致,无论是面条煮的时间长短还是精配过的面汤,亦或是面上为了美观和口味洒下的小团香菜葱花以及片片香肉,都让这份家常夜宵显得精致到无可挑剔。
听说妖族因为从不在食物上追求味觉的享受,所以舌头的功能相比于人类是不健全的。他们的味蕾更迟钝,没有经过长时间锻炼,甚至连最简单的五味也分不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一样麻木。可怜了这么好吃的面,一生怕是再难吃到第二回。
他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碗。
“叫我来什么事?”
“自己看吧。”老道士说着,随手扔来了一封盖着红戳的信函。硬比钢铁的纸质,无法识别的特殊材料,夜中散发着幽幽冥火之光(绿色)的文字,以及封面上那个和自己手臂上的“鬼王印”一模一样的花纹。这种东西陆城有幸见过一次,那是在半年前全城通缉食心鬼时通冥殿下达给每一位下层通灵人地方分殿的诏书火函。
“树鬼婆娑?”他草草的看了一眼信上的文字,问道。
“没错。”老道士点头,“这次的家伙不同于上次的食心鬼。要知道在三十年前,树鬼就已经是威震两界的一代妖王。而且根据可靠情报,在她被封印的三十年里,一直在通过地下的地阴绝脉汲取力量。形势的严峻刻不容缓,其中的严重性我想不用我跟你多说。”
“呵呵,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陆城笑道,“您老还是没有直说,叫我来到底是干嘛?”
“你也是一个通灵人,这种时候总该有点觉悟吧?”老道士叹了口气,“妖人两界要开战了知道么?”
“开战?!”陆城淡定的脸色突然变了,“什么情况?不是只是单纯的讨伐树鬼么?跟两族开战有什么关系?”
“我说了,婆娑在妖族中的地位是昔日的一代妖王。现在她重掌天下,曾经那些效忠于她的布下已经蠢蠢欲动,打着的旗号是为了报妖王被囚三十年之仇。”老道士苦笑了两声,“说到底这也只是导火索而已,真正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劫将至,妖人两族都难逃此祸,这种时候,只要在战场上经历杀劫才是最好的脱身之法。就像是大型灾难之前所有的动物都会发了疯一样争夺地盘疯抢资源,要不然就是盲无目的的开战。正出风暴中心的我们也是一样,两族开战,也是必然。”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口中的大劫将至,这个‘大劫’到底是指什么?”陆城看着他的眼睛,问。
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了他太久太久。
从十殿阎君到叶天行,再到老妖怪,他们每个人口中都在说“大劫将至”,貌似除了他以外,每个掌握一定实力的人多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有着或多或少的认识,而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对这件即将发生的事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