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刚过,春日初暖,理国公府内,几百盆郁金香怒放成一片炫烂的花海。
一抹淡蓝色纤秀的背影点缀于紫色的花丛中间,霎是醒目。
十六岁的绯云根本没心思赏花,她累得快成鬼了,正吃力地搬着一盆郁金香缓缓地挪着步子,妈蛋,这已经是她今天上午搬的第六十五盆花了。
原本几百盆郁金香摆成了一个大圆形,中间有条小路通过,供人观赏,可二少爷嫌路太窄,会弄脏他白色的长袍,让人把花盆摆成长条形。
按说这么重的粗活也该是小厮或花匠们干才对,可曹安家的却让緋云一个人完成,而且限期一天之内,否则明天二少爷来赏花,若是生了气,就由绯云一个人担待。
就这谁也不愿干的粗活,还是人家可怜她才派下的,谁让她是克父克母的扫把星呢,除了曹安家的偶尔还肯派些零星差事给她做,其他管事娘子见她如同见鬼,生怕沾了晦气,避之不极。
家生子十六岁了还没有正经差事,在理国公府里也就绯云一个了。
“呯!”一股大力撞来,她连人带盆一起摔在地上,腰上一阵剧痛。
“真是晦气,怎么碰着扫把星了。”对方撞了人,不但没有愧疚,倒先骂上了。
“快走吧,迟了怕来不及。”有人很不耐烦地绕开绯云而过。
妈蛋,老娘又不是微生物,这么大个活人你没长眼睛看吗?绯云一肚子火,很想骂回去,却生生忍了下来。
“緋云姐姐,可伤着了?”
理国公府里,除了姐姐绯玉,还肯与她姐妹相称的也就只有彩莲。
见彩莲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身边还跟着好几个彩字辈的小丫环,好奇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哪?”
“你问了又有什么用?凭你也想参加评选么?”撞了人的彩玉一脸的不屑。
“二爷院里缺个听用的丫环,我们几个正要去参选呢。”彩莲说道。
“你不是有正经差事么?”
彩莲是三小姐院里的二等丫头,听用丫头可只是个三等呢,若是被选上了,不是还降了等?
彩莲的耳根一片绯红,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你是搬盆子搬傻了吧,府里头的姐妹谁不是削尖了头想进宁墨轩呢,不过也是,你是扫把星,连正经差事也没有,当然不敢肖想,嘻嘻。”彩玉的一张嘴就是刻薄。
“宁墨轩里月例银子比别的院里多些?”
彩莲在三小姐屋里还算是得用的,如此不是让三小姐心生膈应么?
“俗气!”
“二爷神仙一样的人物,平日里能见上一面也是我等的福气,若是能留在宁墨轩里办差……”彩玉一脸陶醉,鄙夷地看绯云:“你怎么能用黄白之物来玷污二爷呢?”
原来如此!一群花痴!
二爷再好,也不关自己的事。
彩莲几个走后,绯云认命地继续搬花盆。
“扫把星,你姐姐出事了,快去看看吧。”一个中年妇人急急过来道。
绯云心中一慌:“王家嫂嫂,我姐姐出什么事了?
“说是偷了三小姐的金钗,人脏并获,三小姐让人打她三十板子……”
王昆家的话没说完,绯云人就冲了出去。
“喂,你怎么就知道要往大少奶奶的信和院去?”
理国公夫人正病着,府里这一个月由世子夫人主事,三小姐又向来与世子夫人不和,她的金钗在世子夫人主事间被偷,世子夫人自然也脱不了个管事不严的干系,这种让世子夫人难堪的机会三小姐又岂能错过?
绯云脸都白了,提裙就跑。
三十板子,那可是会要人命的啊,在这个世上,她只有姐姐一个亲人了,一定不能让姐姐有事。
信和院里,行刑的婆子正数着:“三、四、五……”
绯云心头一紧,第六板子落下时,她已扑在绯玉身上,背后传来一阵剧痛。
绯玉急切回头:“快走,不关你的事。”
“姐姐别怕。”忍着疼痛,绯云用纤弱的身子护住姐姐。
突然多出一个人来,行刑的婆子一时楞住,骂道:“小扫把,你来做什么?再不走连你一起打。”
“妈妈好歹缓上一缓,我去求三小姐。”绯云央求道。
婆子曾是娘亲的旧识,绯云绯玉两姐妹是看着长大的,着实心中有些不忍,向花厅里使眼色。
绯云爬起来就往花厅里冲,扑向前跪了。
”奴婢给世子奶奶,三小姐请安。“
“你是谁?来人啊,怎么什么样的人也往花厅里放,外头站着的都是死人么?”
三小姐将手中的茶碗一放道。世子奶奶顾雪清秀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为了根钗子,冷玉蓉在她这里闹一早上了,全然不将她这个大嫂放在眼里。说话夹枪带棒的很难听。
“奴婢是绯玉的妹妹绯云,不知她犯了何错?”
将顾雪清的表情看在眼里,绯云心里有了计较,回话时,眼睛恭敬地看着顾雪清,摆明姿态,她把顾雪清当能理事的主子,而不是三小姐。
“原来是你姐姐,怪不得一样都长了副狐媚相。”冷玉蓉果然有些恼火:“她偷了本姑娘的金钗,人脏并获,不该受罚吗?”
冷玉蓉长得有几分姿色,杏眼桃腮,肤白体俏,算得上是个美人,可惜就是眼神太过轻佻,薄薄的嘴唇透着几分刻薄,给她的姿容大大的减分。
“人脏并获?”绯云一脸疑惑:“姐姐在大厨房做事,三小姐住在清和院,隔着大半个园子呢,姐姐怎么得空去偷您珠钗?”
“你是说我诬赖她?本小姐难得去趟大厨房,回来就发现钗子没了,在她身上搜到的,不是人脏并获又是什么?”冷玉蓉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冷眼对世子夫人顾清雪道:“大嫂,你院里的丫环都是这样跟主子说话的么?还不让人拖出去一并打板子?”
“等等,三小姐,您是说,您的钗子是插在头上没了的?绯玉素来胆小怕事,便是再爱财,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直接到主子头上去偷东西啊,那不是找死么?”绯云顾不得害怕,直起腰杆说道。
“贱婢,你是说本小姐的金钗会长了脚,自己跑到你姐姐身上去了。”
“三妹,何必为了根小小的金钗跟奴才们治气,三十板子可不是个小数,挨得完怕是要了一条命去,既然有人不服气,不如让她说道说道,也让她死个心服口服,可莫要平白添了一条冤魂,于三妹妹你的名声可不好。”
顾清雪秀丽清婉,端庄大气,连说话的声音都温和舒缓,闻之亲切。
“世子奶奶英明!”绯云磕头致谢:“奴婢觉得此事透着蹊跷,有诸多疑点。”
“大胆,你是说本小姐冤枉一个贱婢?”冷玉蓉见顾清雪向着奴才,心里更不舒服,气得小脸发红,声音越发尖厉。
“就是,三小姐去了一趟厨房,钗子就没了,在你姐姐身上找到,这是大家伙儿都亲眼所见的事儿,有什么可疑的,你要救你姐姐,哀求小姐几声,或许小姐发慈悲也就免了她的死罪,如此质疑主子,该是罪加一等,小姐都发了话,怎么还没人来把这贱婢拖出去?”冷玉蓉跟前的大丫环碧莲素来牙尖嘴利,是个得势不饶人的主。
顾清雪跟前的大丫环侍书道:“碧莲,这里是信和院,不是清和院,要打要杀,自有世子奶奶做主。”
侍书这话一语双关,冷玉蓉听了更气,这是在骂她在信和院僭越张狂,没把顾清雪放在眼里。
她冷哼一声,一个不受宠的女人,谁不知道大哥冷书宁很不待见她,空有世子夫人的名头,有什么了不起的?
正要命人继续行刑,就听顾清雪道:“你说有疑点?且说说看,若只是强词夺理虚言塞责,本夫人可是会连着你一起罚,好让三小姐出了这口恶气。”
绯云感激地看了顾清雪一眼,有点可惜这么*端庄的女子怎么世子爷冷书宁就是不喜欢呢?结婚三年无所出,连世子爷跟前的丫环都有了身孕,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快成了王府的一个笑话了。
“三小姐,能否将丢失的珠钗给奴婢瞧瞧?”
“瞧就瞧,也让你这贱奴婢长长见识,这可是宫里的贤妃娘娘赏的。”
确实是一根上好的珠钗,绞丝缠金上镶着一圈圆润的珍珠。
绯云仔细端详着,问一旁的厨房管事谢大娘:“大娘,我姐姐今儿是在厨房摘堤蒿吧。”
“你怎么知道?”谢大娘一脸诧异,差事是临时指派的,而绯云一上午都在搬花盆,根本不可能到厨房来。
“掐堤蒿时,一般会沾上堤蒿汁,手指头就是黑的,而且身上有一股子蒿味儿。”绯云刚才扑在绯玉身上替她挡板子时,注意到了这些。
“大厨房今儿在做辣油么?”见谢大娘赞同地点头,绯云又问。
“不错,厨房里的辣油没了,正在做。”谢大娘回道。
“可是二爷喜好的川味辣油?是曹婶子在做吧。”
“不错,你连这个也晓得?”谢大娘更震惊了。
绯云听了长舒一口气,对顾雪清道:“世子奶奶,请让曹婶子过堂来回话。”
“不是查你姐姐的偷盗么?扯三扯四做什么?”冷玉蓉很不耐:“不相干的人不必叫过来。”
顾雪清却眼神清亮,一挥手,侍书便让人去了。
不多时,一个瘦长脸的妇人进来,给冷玉蓉和顾雪清行礼。
绯云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拿着两根珠钗问道:“曹婶子,都说我姐姐偷了钗子,这珠钗明明就是我娘留给我姐姐当嫁妆的,怎么可能是偷的,您当时也在场,您看看我姐姐是偷的哪根钗子?”
曹婶子眉头皱了皱,指着其中一枝道:“这不正是绯玉偷的那根么?”
绯云眼圈一红,哭了起来:“曹婶子,我们姐妹无父无母,在这国公府里孤苦无依,婶子平日介欺负绯玉也就算了,为何还要陷害她,非要置她于死地么?我们到底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你要如此狠心?”
“你这个扫把星,胡说什么?我……我怎么陷害绯玉了?”曹婶子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后退一步道。
“婶子还在狡辩。这珠钗分明就是你偷了三小姐的,再陷害我姐姐。”绯云厉声指控。
------题外话------
小鱼回归,认得的不认得的亲留下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