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的灯火中,女子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范进面前,除了伤处贴的膏药包的纱布外,便再没了其他阻碍。她脸上手上染了色,身上却没有染,从她面部皮肤看,她的肤色应该还算白皙。可是当她脱掉了所有衣服,看到的却不是肌肤颜色,而是一片缤纷复杂的图案,晃的范进眼前发花。
一条条巨龙张牙舞爪,如同护身神灵盘绕于女子周身,在昏暗的灯光下,范进甚至看不清,她身上到底纹了多少条龙。只看到一条条巨龙如同贴身小衣,铺满了女子周身,从脖子以下一直到小腿,都被纹身所占据。实在难以想象,当初纹这纹身时,她又吃了多少苦。
范进也算是见多识广,纹身的女孩也不是没见过,但一般而言,也只是在某个地方纹个图形或是干脆纹上男友姓氏。像这种全身纹身的女性,还是第一次看见。从第一见面时,女子的举止里就有很重的匪气,可是像这种全身纹满图形的事,就算是男性泼皮也不一定做的出,她能忍受这种痛苦,这份忍耐力就足以令范进佩服。
见他看着自己的身躯发呆,林氏反倒是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挺起那本就壮观的山峰,伸出右手向范进勾勾手指,“只看有什么用,来摸摸看,要不数数也行,看你数不数的清,我身上有多少龙。只要你高兴,可以先打我把我打的哭爹叫娘,或者把我捆起来,总之想怎么样都可以。我虽然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但是一样可以把你伺候的很舒服。”
一阵风从范进的身后飘过,随后就是梁盼弟的破口大骂,“贱货,当着我的面就敢勾引我相公,你活不耐烦了是吧?信不信老娘这就一刀砍死你,把你剁碎了做汤。”
林氏看看梁盼弟手里的刀,却并不畏惧,反倒是挑衅似地挺起胸。“来啊,砍我啊。看你相公答应不答应你斩我!看看这胸,这腿,他会舍得让你动我?其实我不稀罕这个臭男人,我喜欢的是你!不过这不重要,只要能救我大哥,我陪猪陪狗都可以,不会到你家里要个位置的。姓范的来啊,像个男人一样的上来啊,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范进咳嗽一声,“我行不行,我娘子最清楚。好吧,你先到床上去……娘子,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林姑娘冲动了点,对着我抡拳头,伤口可能又开了。你去拿药箱来,帮林姑娘再包扎一下。”
“她还敢朝你抡拳头?要我说啊,她自己都不在意自己的命,干脆疼死最好了。真是的,这么晚回来,还要折腾别人,夭寿!”梁盼弟虽然小声嘟囔着,但还是转身去拿药箱,二姐不知何时也已经起身,趁着帮她拿药箱的时候小声道:
“三妹,你这样对待男人是不行的……一朵野花么,只要不夺你的位置,就随他去了。你这样他会生气的,晚些回去,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他如果想偷吃,你是拦不住的,睁一眼闭一眼,就什么都好了。”
房间里又陷入寂静,林氏趴在床上,范进得以看到她的后背。在她后背同样纹满了龙形,在灯光下看去,这种纹身给人的视觉冲击异常强烈,饶是范进见多识广,心头也忍不住狂跳起来。
人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距离近了便发现,那些张牙舞爪的巨龙虽然手工精湛,但是亦有瑕疵。那些鳞片爪牙上,是有残缺的。
刀、剑还有铁沙射过的痕迹,在那些巨龙身上,制造出一道又一道残缺。即使创口已经长好,但是纹路终究还是受到了破坏。范进的手轻轻摸到了林氏的背上,抚着上面一道刀痕,“这一刀下的好重手。”
随着两人身体接触,林氏的身体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借着灯火范进发现,她脖颈处汗毛炸起,随即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前世的老司机对这种情形非常清楚,这是****的女子才有的反应,这个满口脏话举止粗鲁如男儿的女人,居然还是……姑娘?
林氏哆嗦了一下,却又忍住,深吸一口气故做平静道:“那刀是被自己人砍的,火并,他砍了我一刀,我直接把他捅死了,不吃亏。我姓林叫林海珊,海上的人,都叫我林小姑或是林幺女。你们这些书生喜欢说什么女人名字不能随便告诉男人,仿佛我们名字见不得人似的。我本来很不爽这种规矩的,可是你既然是书生,我就按你的规矩来好了,现在你知道我的名字,你可以来睡我了。你的婆娘如果懂事,就不会来坏你的好事,如果她还来,你就把她休了吧。”
范进笑了笑,“海珊……这名字很不错,不过你没必要这样,至少眼下的时机还不对。再说,你不怕我占了便宜却不做事?”
“那我就杀你全家!”林海珊咬牙道:“我不是随便的女人,事实上我睡过很多女人,却没让男人碰过。我说过了,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被他们搞。但是为了救大凤哥,我什么都肯做。我在衙门的关系都已经告诉了你,现在唯一能帮我的,就只剩了你一个。只要你能救出大凤哥,就算要我粉身碎骨我也肯,陪你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们兄妹的感情……我很羡慕,但是我不是很明白,你们年纪差那么多,他怎么会是你兄长。”
“我和大凤哥不是亲兄妹,我阿爹就是前任船主,泰獠。”
“泰老翁?他的年纪比林凤还大,你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我是他的遗腹女。我娘不是中原人,而是佛郎机人,按她自己说,还是个女贵族。不过没有用,家族被人搞了,自己就成了伎女,被人带到大明来发财,不想遇到泰……就是我爹,人被杀了,我娘也被抢了。我娘怀我的时候,泰獠就死掉了,我一出生船队就姓了林。在这个世上,我有两个亲人,一个是娘,再有就是大凤哥。他既是我的兄长,也像我的父亲,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想想也知道,在我那种环境里,女人想要不被男人碰是有多难。如果不是大凤哥保我,我和我娘怕是早就……其实有人向大凤哥提过建议,把我杀了以绝后患,但是大凤哥坚决不同意,还下过话,谁动我一根头发,他就要杀谁全家。请人教我武功,教我怎么保护自己,我能有今天,全靠大凤哥保护。他对我好,我就要对他好,不管付出多大代价我也要救他出来。只要能救他,我什么都不在乎。”
“令堂现在可好?”
“前年就不在了。这些纹身就是她给我纹的,说只有这样才像个海盗。那个藏宝的秘密,也是她对我说的。我爹晚年最得宠的女人就是娘,藏宝的事本来只有娘一个人知道,在她临死前才告诉了我,我又告诉了大凤哥。我们打南澳岛,就是为了这笔宝藏。那些钱是不是南宋太子埋下的,我不清楚,但是那笔宝藏真的有,我亲眼见过啊,有金子也有珠宝。那些珠宝保存的很好,并没有发黄,如果卖掉可以换不少银子。虽然我们没有称那些黄金的分量,也没请人估算珠宝价格,但是我想总能值三四十万银子,如果官府来发卖,那价值更高。大凤哥又把我们自己的积蓄埋在里面,也有十几万两。这么一大笔钱,再加上我,足够大凤哥没事了吧?”
“那就是说接近五十万啊……”
范进相信,现在自己如果做什么,这个强悍的女人确实不会反抗,只会默默承受,甚至不会哭,但是心里依旧会流血。即使不考虑这些,梁盼弟不知几时回来,到时候就是两个女人不开心的局面。再者,想到方才女子脖子处汗毛炸起的情景,他的心里忽然一动,原本只是想着将计就计,至于这些海盗最后的命运他其实不在意,现在却真的想要帮她一把。
他抬起手,坐回桌边用手轻轻敲打着桌面,“这笔钱数字确实很大,不过你大哥现在不在岛上,你就不怕下面的人把银子起出来分掉?”
“不会的。当初发现藏金时大凤哥就说过,这笔钱,要为将来立国做准备。不能自己随便花掉。等到起兵的时候,再把它挖出来当军饷,招兵买马购买铳炮打打红毛人。参与埋金银的,都是我们的嫡系,后来……都死掉了。为了成大事,这也是没办法的。现在整个南澳,知道这笔钱的只有我和大哥两个,连嫂子也不知道。之前我不肯说数目,是怕这笔钱数字太大,说出来是祸非福,官兵为了钱,也会对南澳动武。现在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只要放了大凤哥,这笔钱我就交给官府,当然也不会让你白出力气。我分你一成银子,再陪你一个月,你总该满意了吧?”
范进笑了笑,“这事……不急。我倒是想要弄明白几件事,比如,你和洪大安八杆子打不上的人,怎么定的亲?”
“洪家与林家,其实是老世交,祖宗上是同乡,还拜过兄弟。他家在福建时就做海上生意,后来过不下去来广东讨生活,依旧赶海,在海上遇到论上亲戚,便觉得是缘分。大凤哥一直要我做个居家女子,不要跟着他打天下洪大安又是书生,,当然希望我们做一对。洪家实际需要我们的地方更多,这亲事他又怎么能拒绝。”
范进苦笑一声,“真没想到,洪家有你们这么一门阔亲戚。如果早知道,或许事情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我必须跟你说明白,你大凤哥的腿,是被我捅了一刀,否则很难抓住他。所以这么算起来,我们是大仇人,如果你想打一架的话就趁现在,否则三姐一会来,你就死定了。”
“你确实是我的大仇人,但是就像你说的,这件事算起来,是我大哥想要算计你,被你伤了,也算是天公地道,我没话说。只要大凤哥没事,这件事我们当没发生过,我可以对妈祖娘娘发誓,不会为这事找你寻仇。”
海上人家最信妈祖,对妈祖发誓,几可看做最高誓言,不会违反。范进点点头,郑重道:“林姑娘,你向妈祖发誓,我也向妈祖发个誓,只要大中丞那里点了头,令兄的周全我来负责。保证他得到调治,饮食上也会有保障。”
“好,我们话在一句,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书生……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来不来啊?”
林海珊等得不耐烦,翻过身面朝着范进,“要来快点,等下我还要睡觉呢。”
“算了。对面房间里有小孩子,不要吵醒他们么。”
林氏鄙夷地一笑,“借口!直接说怕老婆就好了,我们岛上的那些头领,当着自己老婆面搞其他女人时,也面不改色,你这个人……胆子不行。”
她在海盗窝里长大,虽然是女儿之身,实际女性的矜持之类是谈不到的。乃至于杀人强间这种事更是到了见怪不怪,甚至不认为是错的地步。男人与女人的事,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一桩交易,只要范进肯履行承诺,就真的扑上来,她有不会反抗。
海盗这个团体向来以凶悍为自我标榜,怕老婆这种事传出去,显然就太过丢人,为了表示自己不怕老婆对妻子的亲眷下手或是当着老婆的面前做这种事的也不是没有。对于范进这种顾忌老婆感受就不敢对自己动手的男人,她反倒认为是异类。
范进道:“这不是怕,而是敬。我如果真的把你怎么样,三姐也不会真跟我翻脸,但是心里会不好受。至少当着她的面做这种事,她总是不欢喜,所以你放心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不过你的伤是问题,必须要处理一下,否则将来会很麻烦。你躺好,我去喊三姐来。”
不等他开门,梁盼弟已经举着药箱走进来,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在外面偷听了不知多久的她,进门之后将药箱一放,冷哼道:“贱人,听到没有?我梁三姐的相公,就是这么厉害。你给我躺好,本姑娘给你治伤……我保证,这个过程会很舒服的!”
她回头又朝范进温柔一笑,“相公,你困不困,要不要去找个地方躺躺。二姐已经起了,那屋里只有三个仔,你去那里睡会。”
“没时间了,一会要去见大中丞,哪里来得及。明天晚上,记得还穿这身……”
上药的过程,倒是没听到惨叫,只是等到伤口处置完毕,林海珊重又穿上衣服出来时,额头上汗珠出个不停,显然处理伤口的过程并不让人舒服。折腾一个晚上,加上伤口再次破裂,林海珊的精神也很有些萎靡,但是在她说来,这种精神状态见凌云翼正合适。
两人一路来到巡抚衙门时,天已经亮了,一路上范进仔细嘱咐着,“记住要点。第一,表示接受官府所有条件,记住是所有条件。第二,如果问你金子的数目,你一定要说自己也搞不清楚,性命交关,一定要记牢靠。”
名贴一递进去,立刻就有召见。幕僚们搞不清楚这个一脸病容的男子身份,但既是范进带来的,又有巡抚召见,自然没人阻挠。
林海珊到书房接受问讯,范进则在客房里等候,时间一点点过去,直到他有些发困的时候,凌云翼的仆人凌升忽然走进来道:“范公子,老爷让你过去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