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巍峨的京都城外。
兵马林立,精锐的兵甲刀锋可见,为首而立的是汉王,旁边几位是这次入京来的藩属王爷,后面武将们仰首挺胸,文官们官袍肃然,遥遥看向远处那缓缓而来的皇帝御撵。
随着皇帝御撵渐近,文官武将们脸上的神色似有异色。
在场的众多官员大都见过先皇出巡时候的架势,那时候百姓跪迎,文武官员莫不敢举目四顾,只为御撵之威震慑不敢丝毫造次。
如今御撵左右五色华盖,金龙旗,黄团扇,九龙伞无不彰显威仪,明明该越发敬重臣服,可却是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是歪斜了些?还是这些时日饱受了风雨所以没有了原来的鲜艳夺目?
谢玉也在文官之列,久逢战事的她看的更清楚。
皇帝御撵四周的兵甲之列远不及五方兵马,更不要说此番侧立在四周的汉王麾下亲兵。
不曾经历过战场的兵勇就算是穿着在华丽也不过是样子货,或许寻常看不出来,但凡是见识过血雨腥风,自然知道站在谁身后更有安全感。
如今汉王头顶上还是蓝汪汪,可谢玉已经好似能看到蓝汪汪背景上盘旋的长龙。
皇帝的御撵到了近前。
迎接的一众文官武将们上前。
随着皇帝身侧的大监掀开车帘,皇帝的面容出现在众人面前。
“跪——”大监高呼。
文官武将们正打算跪倒,却赫然发现最前面的那位汉王殿下没动。
额,他们动不动?
文官武将们不由看向谢玉。
谢玉的品级在京都并不是最高的,可他现在是京都内的红人,原来的京兆府牧,现在的五方兵马监军。
如今京都之内十多万的五方兵马大军,除了听从大元帅之命,就是听谢玉的。
谢玉神色不变,一动不动。
她就看着汉王,汉王怎么样她就怎么样。
其他官员看谢玉不动也就没动。
前面的几位王爷有的弯膝要跪,可看汉王身形如松,想了想也站直了。
于是随着大监那一声喊,不管是文臣武将,就连四周的兵士都没动。
坐在御撵中的皇帝眼底暗光划过,沉声:“皇叔,是要造反吗?”
“京都之地,为我大炎百年基业,皇上临危,率众离京而去,今日本王于城门外相迎是为迎国玺归朝。”汉王高声。
迎国玺?他还不如一颗印鉴?
皇帝差点儿暴怒而起。
“皇上息怒,国玺在,便是皇上在。”身边的官员道。
皇帝深吸了口气,拿起手边上的国玺。
“国玺在,大炎在。”皇帝喝道。
汉王见状,这才撩袍跪倒。
后面官员见状,也都跪倒。
“大炎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余音渺渺中,皇帝的御撵终于驶入京都。
宫城被收拾了一番,已可见一些当初的整齐美伦,跟随皇帝身边的宫随宫婢忙碌起来,皇帝也总算能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更衣沐浴。
只是沐浴汤尚半,外面就听着震耳的鼓声。
“什么动静!”皇帝大怒。
皇帝身边的大监慌乱的进来:“皇上,是是登闻鼓。”
登闻鼓是开国皇帝立下的,说是民间百姓各地藩属但有冤屈都可击打登闻鼓,不管是什么时辰,皇帝在干什么都要抛下一切直面冤情。
数百年间登闻鼓响了没几次,怎么这回就响了?
“谁干的?”皇帝大骂。
“是,是汉王。”大监讷讷。
“放肆,混蛋!”
皇帝愤怒的砸向水面。
登闻鼓前御林军守卫,哪个人能轻松闯到登闻鼓前?他早就该想到是他!
*****
登闻鼓声震响整个京都。
京都之外百姓回首。
京都皇城之内,百官匆匆入内。
在京都城门外,汉王就给了皇上一个下马威,现在汉王又想干嘛?不会真的想造反吧?
各人心中自有思量间,众人已到了大殿之上。
皇帝坐在龙位之上,百官进殿。
汉王在前。
谢玉在一众官员之间。
“听闻是皇叔敲的登闻鼓,却是不知皇叔有何冤情?”皇帝和气,不见半点阴晦。
汉王道:“谈及登闻鼓之前,还请皇上见过一人。”
不容皇帝应诺,汉王呼道,“请进来!”
皇帝脸色暗沉,心下的杀机更盛,只是紧跟着皇帝的脸色骤变。
大殿之外走进来一人,那人一袭宫中大监的衣服,步履缓慢却是所行之处无不是低呼。
“怎么可能……”
“竟然没死。”
“……”
即便满朝文武已经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殿内高座之上皇帝仍听的清清楚楚。
不是他看错了,而是那个人真的是那个他以为早就死了的家伙。
这个老不死的,怎么可能活着。
他明明看到这个老不死的葬身火海,连尸首都瞧见了。
“王大监?”
“怎么可能……”
皇帝不可置信的站起来,看似只是惊讶,而袖下的手早已狠狠的抖着,颤栗不已。
王德立在殿中,遥遥向皇帝行了一礼。
“外人都以为老奴跟着先皇而去,老奴也是有此心,可先皇心愿未达,老奴又怎能随去。”王德道。
“王大监,朕念你照顾父皇多年,在听闻你失踪之后,朕令人多方寻找而不得归,如今你蒙先皇庇佑归来,可不要被人蒙蔽了心神。”皇帝沉声。
王德拱手:“皇上多虑,老奴有幸得活,苟且偷生,为的就是现在今日。”
王德从袖中掏出圣旨。
“先皇遗诏。”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
谁也不曾知道先皇竟还有遗诏。
下意识的众官员跪倒相迎。
王德正要展开圣旨,下面有官员高呼。
“王大监手中遗诏,是真是假?”
“可请内阁大臣,内务府官员相鉴。”王德道。
朝臣在列中内阁大臣,内务府官员上前鉴定圣旨真假,也就看了圣旨上所言。
几位官员神色迥异。
心头大震也好,手忙脚乱也罢,都不能否认圣旨是真的。
看着下面的内务府内阁大臣退下,龙位上皇帝的脸色铁青。
可见那份圣旨是真的。
而偏偏圣旨上所写,皇帝一清二楚。
皇帝还记得当初还是太子的他在看到那份圣旨的时候,恨不得直冲入父皇的寝宫拽着父皇的衣襟逼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皇位不给他?子承父业,他是太子,这个皇位本来就是他的不是吗?就算是他用了些手段,让父皇难以把持朝政,他不也是为了尽快的熟悉朝务?怎么说日后的大炎还是他的,他再怎么用手段也会好好的养着父皇,不是?
没错,他之所以决断全都是因为父皇,全都是因为这封圣旨遗诏。
随着后面大监王德高声宣读,皇帝好似看到了王德身后父皇的身影。
那圣旨和皇帝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王德能活着,定然也是父皇的安排。
父皇啊,您就这么恨不得儿子去死?
皇帝坐在龙位上,下面的朝臣震动,何曾想到先皇的圣旨是要把皇位传给汉王。
难怪当初皇上继位的时候只有一份圣旨,宫中所藏被大火焚烧,大监又是生死不明,虽有种种疑惑,但太子继位理所当然,他们也就没有多想。
现在他们才知原来皇上继位的那份圣旨竟是假的?
“放肆!”皇帝勃然而怒,“王德,大胆奴才,枉顾父皇对你的恩宠,竟在父皇病重时胁迫父皇编造伪诏来欺骗世人,难怪父皇薨逝时就找不到你,你如同硕鼠一般藏着就是想在皇叔来京都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该死!”
“来人,把这般心思诡诈之徒押下去。”
“慢!”
汉王大喝一声。
大元帅往当堂一站,亦是阻断了外面要进来的御林军。
皇帝神色大变:“汉王,你莫不是真信了王德说的那份假诏吧。”言外之意汉王你莫不是想要造反?
“大元帅!”皇帝高喝。
大元帅姜维两步上前,拱手而诺:“皇上放心,臣决不允许有意图颠覆我大炎江山社稷之辈肆意妄为!”
“好!”皇帝欣然,“朕命你——”
“皇上,此番臣捉拿了伪造圣命的大臣以及宫中宫随,还请皇上圣裁,带进来!”大元帅一声高喝,殿门外有兵士押解着穿着官袍的官员还有几名太监进来。
皇帝面色微变,殿内的官员也在窃窃私语。
宫中太监不认识,这几名官员还是认得的,更甚是知道这几人是皇上还在潜邸时候的心腹。
“皇上请看!”
大元帅姜维把他们手中的圣旨还有口供奉上,声音洪亮的在殿内点明了这几人的罪名。
先皇下令命五方军马往武州剿灭飞戎,结果还不等大军和飞戎碰面,就有人假冒圣旨说新皇帝要和谈,还要让出一州之地一州百姓给飞戎。姜维心生怀疑,待朝中抵报传来,其中根本就没有皇上要和谈的丝毫意图,姜维也派人往京都传信,却不料京都因义军之事未能联系上,姜维以为这份圣旨有异,在刑讯司审讯之后得知他们竟还意欲要五方兵马转而攻击并州,并言之并州汉王意图反了大炎。
“臣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胆子竟敢诬陷汉王,要知武州之地若没有并州兵马阻拦,飞戎早已经入腹地不知几千里。臣率部攻飞戎,以飞戎王子之挟夺回冬城,收复我大炎国土,与飞戎定城下之盟,亦是因汉王麾下抓获飞戎王子之由。”姜维道,“汉王得知京都陷入义军之手,亲随骑兵日夜兼程赶回京都,皇上才有机会立在这大殿之上。是以若是皇上说汉王有心谋逆,臣是不信的。”
姜维直白表明了立场,紧跟着又是问,“皇上,臣要问的是这份圣旨是皇上所发,还是有人意图谋害王爷。”
皇帝眼角发红的盯着桌案上的圣旨。
这份圣旨是他亲手发的,也是真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姜维竟然敢把这份圣旨呈现在众人眼前。
如果说圣旨是真的,不就正和王德宣读的圣旨相合?正是因为皇帝知道有这份诏书的存在,所以想方设法的要杀了汉王,并不惜和飞戎合作?
如果说圣旨是假的,那皇帝身边的人就是大奸大恶之徒,胆大妄为之令人发指,也会让众朝臣怀疑皇帝的手段。
皇帝看向内阁的几位大臣。
内阁的大臣们目光闪烁,无不恳求,就差直言“皇上,不可啊!”
皇帝按在桌侧的手背上青筋直蹦,最后皇帝扯了下嘴角。
“这份圣旨朕并不知情。”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几位内阁大人苦笑,不得已出列站班。
“臣等竟不知朝中有如此奸佞邪诈之徒,愧对皇上,愧对朝廷,臣自请辞。”
内阁大臣摘下官帽,叩首伏地。
皇帝身边出了大恶,先承担责任的历来都是内阁大臣,皇帝也不好挽留,只好先让他们就此离开朝堂。
官帽摆在地上,几名内阁大人离开,头顶上花白的头发随风而动。
被押解过来的官员口中大呼“冤枉”,那几名宫随更是直接的晕倒在地,就这么被御林军拖了出去。
但看着这一幕,满朝之内不知道多少官员心生兔死狐悲之意。
皇帝高座,下面朝臣的脸色也看在眼里,心下咯噔一声。
刚才他做错了。
可话一出,没有挽回的余地。
皇帝勉强道:“汉王之功,朕都记得,亦早有旨意。”
皇帝身后的大监站出来,手捧圣旨就要宣读。
“等一下!”
汉王再次站出来。
皇帝的脸色阴沉如冰。
若是有机会,定要把汉王抽皮剥筋。
“皇叔可还有事?”皇帝和颜悦色。
汉王拱手,亦是恭敬:“皇上,臣这里也还有一封圣旨。”
皇帝心下一跳。
随后就见汉王从身后一护卫的手中取过一个盒子,盒子里赫然正是一份明黄色的圣旨。
汉王取出,高高抬起。
“还请内务府,及内阁大臣鉴圣旨真伪。”
内务府官员没有走,退出大殿的内阁大臣再次上殿,就在高台上皇帝心神恍惚中鉴别了圣旨是真的先皇遗诏。
和王德拿出来的那一份一模一样。
皇帝手中的圣旨只有一份,而汉王手中的却是两份,一份正就在大监手中,而原本宫中密处该藏的那一份圣旨,则是被大火烧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似乎已知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