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
宁武关内,城墙上巨大的豁口,宛如神人在大地上强行劈砍出来的伤疤。
万余精骑作为北齐先锋部队,悍不畏死的冲入缺口,关门已经被打开,双方数万将士冲杀在一起,原本寂静的雪原山岭,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染成了血红色,尸骸遍地,烈火与浓烟遮天蔽日。
宁武关外,没有尽头的黑云依旧在往前推进,北齐右亲王姜横,亲率骑军三十万,以难以计数的蛮族奴役为先锋,孤注一掷,从北方压了过来,这几乎是北齐休生养息六十年攒出来的全部家底。
海东青盘旋于空,发出嘹亮鹰啼,从天空往下看去,兵潮如海啸扑在了宁武关的城墙上。往日坚不可摧的宁武关,在出现一条缺口后,便如同溃堤般产生了连锁反应,黑色水流裹挟着刀锋,从各处渗透进关门内,过关后便往外扩散,蔓延向百里外的太原城,以及周边的乡野镇县,所过之处寸草不留。
两国交战,从来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大胜之后可能安抚百姓、严禁扰民,但此时自身都在背水一战,不成功便成仁,哪里顾及得了那么多?踏入从未触及过的太原辖境,环视四周,除开战友便全是敌人,只有把挡在路上的人杀干净,才不至于让自己的脑袋变成对方的军功。
烽火已经燃起,还沉浸在年关佳节气氛中的大玥军卒、官吏、商贾、乡绅、佃户、妇孺……,毫无准备的所有人,都是在茫然之后,陷入了恐慌和混乱,还在乡野间走动的百姓疯狂往城里、深山奔逃,吃酒的官吏鞋子都来不及穿,便疯狂的跑向城头。
咚咚咚——
战鼓如雷,恐慌与混乱以惊人的速度往外蔓延,而冲过关口的黑色巨浪紧随其后,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了一无所觉的边关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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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徐县的小巷中,不时有爆竹声响起。
老妇人在厨房忙前忙后炒着腊肉,扑鼻的香味让人垂涎欲滴,有不少孩童都跑到了门口探头观望,又被大人揪着耳朵提了回去。
祝满枝天生热心肠,和知书达理的松玉芙一起,在厨房给老妇人帮忙准备饭菜。
钟离楚楚自幼在南方长大,还没坐过北方的火炕,和宁清夜一起坐在炕头,屁股下面暖烘烘的,感觉很古怪,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清夜,这晚上睡着多热呀?”
宁清夜一如既往的坐姿笔直,闻言想了想,凑近几分:
“你师父肯定喜欢。”
钟离楚楚碧绿双眸中略显不解:“为什么?”
宁清夜表情平淡,很直接的道:
“她和许不令一起,脱光了被捣药,就不怕冷了。”
捣药?
钟离楚楚表情一僵,仔细思索了下,才反应过来‘捣药’是什么意思,脸色一红,抬手就在宁清夜腿上掐了下,很想回一句:你不也被许不令捣,也好意思嘲讽我师父?一丘之貉罢了……
不过这话显然不好说出口,她只能蹙眉道:“你跟谁学的你?”
“跟你师父。”
宁清夜从来都是风轻云淡,和女子聊起别人的私房话,自然不怂。她想了想,又道:
“楚楚,你其实不用这么纠结。我师父说了,你和你师父,都陪着许不令,其实没什么的……”
??!
钟离楚楚听见这话,差点岔气,不可思议的瞄了宁清夜几眼,暗道:你师父不知羞给你说这些,你听不懂也罢,还想把我和我师父拉下水?
对于这番‘盛情邀请’,钟离楚楚自然是不领情,冷声道:
“宁清夜,你注意言词,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不可能做那种事。”
“切~随你,反正急的又不是我。”
宁清夜见好言相劝还不被对方领情,自然就不说了,偏头望去的了别处。
钟离楚楚也哼了一声,偏头望向另一边,暗道:你就嘚瑟,等你知道你师父也和许不令睡一起,看你急不急……
小门外的客屋内,烧着地炉,炉子上放着铁壶,正冒着热气,旁边温好了两壶酒。
许不令和寇猛坐在小桌旁,夜莺在跟前帮忙倒酒,闲聊边军作战的小细节。夜莺自幼在肃王府长大,对军阵的了解比江湖多太多,有时候许不令说错了,还开口提醒解释,妥妥的暖心小秘书。
不过寇猛连私塾都没上完,走江湖只认得常用字,对这些个东西自然是门外汉,和听天书一样,不停点头,不过还是听得很认真,毕竟这是日后升官保命的东西。
很快,桌子在屋里摆开,几个人围桌而坐,品尝着地道的北地美食。祝满枝从小在清徐县长大,都快馋哭了,却又不得不摆出斯文模样,细嚼慢咽装乖巧姑娘,和姐妹们讲解这些佳肴的妙处和来历。
说笑之间,酒刚喝到一半,巷子里忽然出现些跑动的声音。
许不令只道是小孩子追逐打闹,并未在意。可不就之后,及远处便传来了‘咚—咚—咚——’的鼓声。
许不令和夜莺同时眉头一皱,看向了北方,桌子上说话的几个姑娘也停了下来,略显疑惑。
寇猛刚从军不久,听见声响还有点好奇:“这是谁家大过年办喜事,鼓点敲的还挺奇怪,听起来像是……像是……”
“战鼓,有敌袭!”
许不令对于战鼓,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大玥军伍的战鼓,鼓点都是共通的,仔细听了下,便明白是强敌来袭、封城宵禁的意思。
清徐县虽然是边关小镇,但距离宁武关有百里路,距离太原城也有五十里,自大玥开国后,基本上就没经历过战火,可以说从来没听过这鼓点。外面的百姓非但没慌,还有不少人跑出门来,在寇猛家门口询问:
“寇大人,咋回事?”
寇猛听说是战鼓,放下酒杯,莫名其妙道:“我就说点耳熟……这里闲出的鸟来,哪儿来的敌袭,土匪打过来了不成……”说着站起身走出房间,抬眼看向北边。
哪想到这一看,寇猛浑身便是一震,急急慌慌的便往出跑,跑几步又停下,回头急声道:
“许公子,烽火台燃了,找不到我人得杀头,我先走了,您……唉~您先吃!得罪了……”
吃个屁啊!
许不令一听烽火台燃了,脸色骤变,连忙起身,和夜莺跑出了房门,抬眼看向天空。
平原上的晴空万里无云、大日悬空,雪原尽头的山岭上方,一道道烟柱冲天而起,从看不见边际的北方绵延至附近的山头,再往西南方向绵延过去,直至尽头的长安城。
烽火台只有在战事紧急的情况下才会点燃,随便点的后果,从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例子便能看出来。而烽火传讯也有等级,共分六等,敌军犯边不满一千人,只燃一积薪,也就是一堆火、烟;超过千人燃两堆;千人以上攻城燃三堆。
上次肃王出秦州也只燃两堆火,眼前的烟柱则是分开的五堆。六堆火是长安危在旦夕,急召各路诸侯勤王才能点的,点五堆火说明敌军已经破边入关,连太原都不一定能挡住,向北疆各地紧急求援。
夜莺瞧着烽火传来的方向,眼神略显惊悚:“是三关之一的宁武关,宁武关怎么会破?守将回家过年了不成?”
许不令又没天眼,自是不知道宁武关怎么破的,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一清二楚:
“快撤,宁武关距此百余里,先锋军恐怕已经到了路上,之后围太原肃清郊野乡镇,再不走,我们一个都跑不掉。”
夜莺回想了下舆图,转头道:“太原一破,北齐大军南下,打到开封府都无险可守,长安城短时间肯定调不过来兵马,辽西都护府直接成了飞地……”
许不令哪有心思聊这些,连忙转身招手:“快出城,城门关上,马就出去不了,别耽搁。”
宁清夜早就跑了出来,闻言没有迟疑,去取拴在外面的马匹。
老妇人见客人急急慌慌,略显疑惑的从厨房探头:
“许公子,怎么回事?猛子怎么也跑了?”
许不令听见这话,连忙又飞身跃上了院墙,冲着已经跑到巷子口的寇猛道:
“寇猛,回来,带着你娘出城。”
寇猛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眼中明显有迟疑:“许公子,不战而逃一伍连坐,我咋能把弟兄性命害了?”
许不令几个大步落在寇猛身边:“宁武关被破,清徐县地处南下必经之路,先锋军很快就会抵达这里。西侧兵马大半调去西线防肃王,等援兵抵达,北齐都已经打到襄州了,清徐县两百小兵又没高墙,人家都不用攻城,走都能走进来,挡不住。”
寇猛没打过打仗,听许不令说这么严重,脸色也是一白,焦急道:
“挡不住也得挡,上面没让撤,都开始封城了,明显是要死守,逃了连坐……”
许不令自是知道军中铁律,但北齐已经入关,边军中恐怕还有内应,太原城死守等援兵也罢,清徐县一个绊脚石,两百人看着北齐几十万大军压过来,不跑那不是有病嘛。
许不令思索了下,转头看向农家小院:“夜莺,带着寇猛他娘迅速出城,在外面等我,我把清徐县的边军带走,马上赶过来。”
夜莺没有丝毫迟疑,抬手把肃王府的金牌丢过来,翻身上马带着几个姑娘远去。
许不令拿着肃王金牌,和寇猛一起,迅速赶往县城的驻军营房。
寇猛大步飞奔间,还是有点迟疑:
“许公子,卑职有守城之责,丢下百姓跑了,这怕是……”
“北齐是过来收复失地,你见过家里被强盗占了,自己打回去的时候,先把自己家砸烂的?”
“呃……懂了……”
“你们不守,北齐兵马不可能屠城惹众怒,发动民兵守城才会死更多人,放心跟我走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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