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斥候示警的唐笠心里立时一紧,心道此时面对骑兵跑是跑不了的,今天终于要和胡人第一次在对方更擅长的战场上硬碰硬的打上一场了。
盘古军下山前就商量了一系列应对眼下这种情况的法子。
经历过两月训练、又没亲眼看见胡人骑兵的盘古军将士,手脚麻利的将装粮食的大车拖到了土沟的最南端摆成了一排。这样从北面杀来的胡人骑兵要攻击自己,就得先经过两边有弓箭手的小土沟,其他人还可以借助粮车组成的简易障碍进行阻击。
唐笠很庆幸胡人骑兵没有在自己离开这里到了平原上才杀到,那样的话可就连一点地形依托都没有了,己方更没有胜算。
狂奔杀来的敌人是一股五十人的胡人骑兵,估计是在运粮线路上巡逻的马队,不知怎么发现了这边的动静。
骑兵速度很快,小土沟的地形也算不得险要,嚣张张狂惯了的五十胡人骑兵,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就直接杀了上来。
箭术最好的齐大毛带着他那一队人一直在土沟两边的土坡上警戒,待胡人骑兵冲进土沟后就开始放箭,效果却让所有人都失望至极。
不同于之前在山里打游击,敌人包括胡兵在内都是徒步,茂密的树木又限制了他们的移动速度,盘古军相当于是在射固定靶或慢速移动靶,命中率很不错。
这次要射的目标却是策马狂奔的骑兵,这就相当于是射高速移动靶了,从未进行过相关训练的盘古军,命中率低的简直令人发指,或者说压根就没命中率!
盘古军中最擅弓箭的齐大毛第三队一百多人,第一轮齐射居然无一命中,全都落到了高速移动的马屁股后面。
这个结果让他们目瞪口呆的同时也瞬间慌了起来,第二轮的齐射除了准头更差,有一些力道还不足,依然没有对敌人造成任何威胁。
小土沟并不长,齐大毛队还没来得及射出第三轮箭矢,羌骑就已经冲到了车阵跟前。
万幸的是这种运粮大车车体很宽,装满粮袋后高度也很高,加上土沟毕竟地形狭窄崎岖,骑兵没法达到全速,所以才没能一跃而过直接杀入盘古军大队之中。
不过胡兵也没有没脑子的去硬碰盘古军伸出的枪阵,发现无法纵马越过之后就调转马头一边往后慢跑一边摘下马弓开始放箭。
胡人的骑射功夫可就要比山上的齐大毛队有准头多了,就算是在移动的马背上也大多能准确命中大半个身子都躲在大车后面的盘古军。
唐笠看着眼前不断出现的伤亡,心里都在滴血,却一时没什么太好的办法扭转颓势,只能不断高声嘶吼着让众人镇定。
好在盘古军中其实也都是老兵,新加入的以前都是正经官军,最初的人手也都经历过两次以少胜多的反围剿战斗,素质和意志还是很过关的。一开始是被敌军骑兵冲锋的气势惊住了,发现对方跃不过车阵,也只能和自己对射后,众人在唐笠的不断呼喝下过了一阵子也就逐渐镇定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盘古军,一边把盾牌挨的更紧密了一些,同时也用弓箭开始还击,然后就很兴奋的发现敌人终于出现了伤亡。
纵马移动的胡兵在崎岖的山沟里毕竟速度快不起来,距离车阵也不远,盘古军这边又是平射,命中率倒是没有齐大毛他们那样糟糕。
慢慢的,两侧土坡上的齐大毛队也镇定了下来,也摸到了点窍门,不再各自寻找目标,改成了数人集火攻击一个敌军骑兵,命中率也终于慢慢的高了起来。
羌骑也不傻,发现己方伤亡逐渐增大之后,立刻就向山沟另一侧的出口外加速退去。
唐笠虽然看出了敌军的意图,却根本来不及让土坡上的齐大毛队冲下去堵住入口,自己这里同样也来不及拉开车阵追上去。只能命令众人在胡兵身后全速齐射,希望能多射杀一个算一个。
可唐笠很快就沮丧的发现,自己这边在身后追着射中的羌骑数量,还不如对方在撤退途中向不高的两侧土坡上放箭射中的齐大毛手下多。
这一刻唐笠终于清醒的意识到自己这支新军和久经战阵的胡人骑兵之间的真实差距到底有多大,就这还是在此时这种非开阔地形之中。
之前的游击战根本就没有反映出双方真正的实力差距。
羌骑虽然在撤出土沟前丢下了十几具尸体,但唐笠心里很清楚这并未伤及对方筋骨,对方也绝不会就此撤退。
果然,没过多久唐笠就明白了敌人的战术。羌人分出了二十骑绕了个圈子来到了小土沟的南边,期间一直待在坡顶上集中精神向其放箭的齐大毛队居然没有发现。
这下盘古军被包围了。
看着正在冲来的胡骑,脸色也有些发白的唐笠勉强镇定心神,喝止了想要跟着民夫一起从车底下钻到另一侧的手下,竭力组织众人背靠粮车密集结阵。
“想想我们的父母妻儿!想想我们的姐妹闺女!你们忘了刚刚看到的那些被饿死的秦人了吗?你们忘记了以前见过的那些被糟蹋、被虐杀、被吃掉的秦人了吗?
我们的家人很可能也已经和他们一样了!
我们的媳妇、姐妹被胡人糟蹋了还不够,还被吃掉了!
我们的父兄被抓去做了苦力还不够,还不给饭吃最后活活累死饿死了!
我们的老母亲和年幼的儿女被抢光了最后一粒粮食后活活饿死了!
现在仇人就在眼前,我们就算是死之前难道不想杀一个报仇吗?”
唐笠用自己能想到的最悲惨的事情刺激着众人,同时手脚并用的将身边的人拉在一起。
他的话也不仅仅是说给其他人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一个骑兵骑在马上高度差不多有快三米高,马上的骑兵虽然都是轻骑装束,却也一个个顶盔掼甲。手里还挥舞着马刀长矛,配合着强健有力、高速冲锋的战马,自己身前又没有了大车倚仗,别说其他人了,就是唐笠自己也是腿肚子转筋。
不过唐笠也很清楚,此时的情况要是按照之前的训练拼死一搏也许还有生路,否则必死无疑,还会死的十分窝囊。
他明白的道理其他人也同样明白,这毕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终究不是游戏里AI有限的Npc。
再有就是这些从小生活在胡人统治下的北方秦人,其实对战马和骑兵并不陌生,被激起了心中仇恨之后,血性也随之而起,终于在胡兵就要冲到眼前的那一刻,盘古军的将士奇迹般的完成了结阵。
按照之前在山上的训练,唐笠身边剩下的大概三百人结成另一个七排的半圆阵型。
最前面两排是盾牌兵,第一排将手中样式并不统一的盾牌抵在地上,单腿跪地用肩膀死命顶住。
第二排将盾架在前排同伴的身前和下面的盾牌连成一体,再用肩膀顶住的同时还用身体抵住了第一排同伴的后背。
接下来的三排是长枪兵,全都将手中的长枪架在前排同伴的肩膀上,同时也用身体抵住前面人的后背。
最后两排是弓箭手,全部手持制式弓箭的他们,按照计划是火力输出的主力。可惜因为结阵太慢,并没能在胡骑冲锋的途中射出箭矢。
百十个吓的瑟瑟发抖的民夫,全都从车底爬到了另一侧,和另一边的盘古军将那十几个俘虏夹在了中间大车的底下。
原以为能将对手一冲而散的胡骑,诧异的发现对手居然在自己就要杀入人群的前一刻结成了阵势,措手不及之下来不及勒住战马,冲在最前面的几骑一头撞上了如林的枪阵。
只听“轰”的一声响,双方撞在了一起,马上的胡兵被长枪捅成了筛子,可胯下的战马却在临死前借着冲势,一下就撞进了盘古军阵中。
盘古军这边,十几个盾牌兵霎时间就被战马撞的骨断筋折、口吐鲜血,只是因为身后的同伴死命抵住才没有飞起来。
后面的胡骑本来就没想硬冲敌阵,在看到前排同伴的死状后终于勒住了缰绳。
就是这一顿给了盘古军堵住缺口的时间。
位于第三排长枪兵最中间的麻杆在战马撞过来的一刹那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然后就感觉握着的长枪枪杆一沉。等他再次睁开眼睛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感觉一股巨力袭来,自己的身体随之就要飞起来,紧接着就感到后背撞上了什么。
根本来不及扭头看看身后的麻杆,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前大口呕着血的一个战友整个人缩在自己怀里,同时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如同要碎了一般。
还没等他已经涌到喉头的那口血喷出来,就感觉后背一松,然后看见身后的战友如同发了疯一般的越过自己向前方被死马撞出的缺口堵去。
一瞬间,麻杆突然想起了趴在门槛上的老娘和老娘身下地上那一摊黑褐色的土地。
“咯吱吱”,一阵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的牙齿紧咬声中,麻杆将喉咙里的血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居然就那样手里握着只剩半截的木头枪杆也向缺口冲了过去。
像麻杆身前那样的缺口有好几处,有很多人也像他一样就那么直愣愣的去堵,根本顾不得手里拿得是什么。
刚刚挤到最前面一排的麻杆还没站稳就感觉头顶一凉,然后就看见面前好几个离的很近的胡兵掉下马来。
最后两排的弓箭手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候射出了第一轮箭矢。
虽然被骑兵冲锋气势震慑,他们连平时训练中的力道和准头的一半都没有,统一度也远未达到齐射的标准。可这么近的距离,胡人又都骑在差不多静止的马上,八十多张弓根本就是极近距离的平射集火,取得的战果非常大。一轮下来直接射翻了十来个胡兵,也就是拖在最后面的五人因为前排同伴的遮挡才没被射中。
唐笠的紧张也没有完全消散,这和之前两次在山里打游击时,基本是偷袭或伏击完全就是两种形式的战斗,见到眼前的战果后不可避免的愣了一下,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等到他反应过来大喊“冲!”的时候,最好的时机已经失去了。
发现己方就剩下五人的羌骑只要调转了马头,骑马的他们要逃,哪里是盘古军两条腿能追上的?
回过神来的唐笠总算是彻底恢复了冷静,虽然心急如焚却及时制止了己方士卒的追击。
开玩笑,自己这帮人就凭两条腿去追击逃跑的骑兵?还不得被敌人用骑射“放风筝”玩死?
唐笠迅速发出了下一步的指令,留下一什人手照顾伤员,自己和其他人迅速越过大车在另一侧重新列阵。因为土坡上的齐大毛已经发出了示警,另一侧的胡骑已经杀了过来。
唐笠心想看来之前那二十骑,冲锋前射出的那支响箭就是信号,敌人是从两边同时发起的攻击。
也幸亏了盘古军最初的混乱让绕到后方的那二十羌骑太过轻敌,没有等一下另一侧的友军就先行冲阵了。否则两边骑兵要是同时冲到的话,盘古军大概率是真顶不住的。
现在可倒好,羌骑的贪功冒进不但给了盘古军调整的时间,还让己方变成了添油战术。
不过这回冲来的胡骑没犯同伴的错误,看见盘古军已经列好的阵势后就提前放缓了速度,没有直接冲过来。
度过了之前慌张期的唐笠头脑又恢复了清醒,变阵的同时就让老桩的斥候队向两侧土坡上爬去。这是要让他们骑上藏在坡后的战马夹击和追杀敌人。
唐笠很清楚绝对不能让一个羌骑逃走,否则在这敌人的后方很快就会招来更多的敌军。
到时候自己这些人留在原地是等死;要是撤退,在平原上没了任何地形依托,更不会有任何胜算。
要说之前唐笠和盘古军因为两次反围剿大胜而有些傲气的话,刚刚经历的短促战斗则让他们彻底清醒了过来。
在平原上野战,自己这群实际上还只能算是新兵的家伙暂时根本就不是官军,尤其是胡人骑兵的对手。
只要有一个胡人骑兵逃走,就算附近没有其他敌军,己方要撤回山的路上也不可能不被追上。
要知道那可至少需要大半天时间。
一边指挥人和胡骑对射,唐笠心里一边暗自祈祷,希望刚刚那五个胡人骑兵别直接逃走去搬援兵。
还好运气不是太差,两侧土坡上的齐大毛队虽然命中率仍然惨不忍睹,却很快高声告诉沟里的唐笠,那五个胡骑又绕回来了。
听到消息的唐笠心知机会一闪即逝,立即下令解散队形全军冲锋,其中还包括两侧土坡上的齐大毛队。
务必要缠住随时都可能撤退的羌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