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这个憔悴的女人,从模样中望见了苦累半生的阿蓝,又想起那个深陷进地狱的桀骜少年,最后,脑子里独独剩下那座残破的屋子,远处是日落西斜,美好笼罩,而现实的人生却苦不堪言,一幕一幕,宋小檩终究于心不忍,她慢慢地将跪在地上的阿美扶了起来——
“阿姨,你起来吧,段易丞……我来救。”
这三个字,仿若一束光生生穿透墙壁照进了灰色的地牢里,所带来的力量不仅仅是巨大的,更是无穷无尽,直击心灵的震撼。
阿美愣愣地看着她,尽管跪了一早上的双腿早已麻木酸痛,然而此刻,无心在意周遭的一切纷纷扰扰,一瞬湿了眼眶,盛满热泪,亦语无伦次:“宋同学,你相信阿丞,你也是相信他不会杀人的,对不对,你是相信他的……”
“嗯,我相信。”意外的坚定,于这个寒冷的冬日而言,是仅剩的一丝温存,也是阿美唯一能紧握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
段易丞被关押在凤尾村前镇的看守所里。
因为他现在是“罪犯嫌疑人”的身份,所以想要见上一面难上加难。
那里离北城不会太遥远,两三个小时之间的距离。
这些天,她来来回回四处奔波,总算混了个眼熟。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最后,从一个喝醉酒的小警官那里略知了此事件的一二。
原来,段易丞“杀”的是凤尾村高中部的一个经常旷课的少年李项,而其中有三个目击者,两个是早在初中就辍了学的镇上厂里打工的街头混混,还有一个与被害者是同班同学的汪成润。
但值得引人深思的是,据高中部里的知情者表示,李项在学校里向来独来独往,沉默寡言,性格怪异,但学习成绩中上,是个贫困生,后汪成润转进其班里,至此李项的成绩一落千丈,还经常旷课,两人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听说有一次,李项举报了汪成润在停车场里恶意打人和欺负小女生,而汪成润则是凤尾村村长的小儿子,平日在村里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因为这件事影响不太好,所以被自家父亲打了,为此汪成润对李项怀恨在心,时常以欺凌他为乐趣,在长期的欺凌下,李项渐渐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厌学、容易哮喘。
据汪成润的口供,他那天傍晚和其他两个目击者相约出去喝酒,却在经过巷子口的时候,看到段易丞杀了人,被害者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后脑勺下全是血迹,没了生息。
但是,段易丞常年不回凤尾村,和李项又能有多大的仇恨,以至于要把人杀了?
可他偏偏就是咬死自己杀了人,却又不说杀人的原因。
这始终是宋小檩想不通的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案件还有很奇怪的一点。
她了解到,事发当晚,警察及时赶去巷子口其实是有人报了警。
报警的人还是李项的老母亲。
李项父母是老来得子,虽然生活贫困,但一直都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他。
那天,她专门去拜访了李家。
这个年近六十的老母亲两鬓早已斑白,老泪纵横,在谈起儿子的时候一度伤心得昏迷不醒,她安抚了好久的情绪,才断断续续得知——
事发当天,李项曾经说过,如果他六点半之前还没有回来,就报警,当时老两口还以为是玩笑话,只叮嘱他要早点回来,但直到六点半都过了,他真的还没有回来,这时老母亲想起自己儿子出门前说过的那句话,彻底慌了,才急急忙忙报了警。
凤尾村不大,警察很快找到了李项,但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了。
听到这里,宋小檩不禁背脊一凉。
这个李项怕是一早就预感了不测,所以才会那样叮嘱自己的老母亲。
一切,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下课后,她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的人物关系,只觉得脑子混乱,完全理不清头绪。
许佳怡凑过来,问:“小檩,你在写什么呢?”
她急忙收起本子,随便搪塞过去,“我没写什么啊,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帮我跟李主任请个假,谢谢了。”
“啊??你要去哪里啊……”
~
她不是侦探,没有破案的本事。
所以,而今她只有去见段易丞,才能清楚地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但他被关押在看守所里,见一面几乎比登天还要难。
宋小檩压根不敢去求陆景衍的帮忙。
因为他似乎对段易丞没有什么很好的印象,况且之前的那一次他已经足够生气了,她万万不敢再惹他生气。
无奈之下,宋小檩只好去求陈管家。
这些年,陈管家在陆政全的手下积累了不少的人脉势力,应该有办法让她与段易丞见一面。
最终,在她的软磨硬泡下,陈管家答应了,但只破例帮她这一次。
因为是托的关系才能见面,所以只有十分钟的宝贵时间。
时隔多月,再次见到段易丞,他一头邋遢的黑发很长,凌乱不已,眼圈又黑又重,一双眼更是沉黑得仿佛一摊死水,空洞无神,唇边也长出了细小的胡渣,连以往眉间的桀骜都没了,双手被拷着,整个人完全没了原本的意气风发,虽然活着,却又像死了。
宋小檩简直难以置信,面前这个颓靡堕落的人,还是曾经那个放荡不羁的少年吗?
在看见她的一瞬,他的眼里终于有了片刻的慌乱,她的出现至始至终都在他的意料之外,日日夜夜困于这座牢笼里的他从来都没有感到半点的害怕,可是这一刻他却害怕了,他私心地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幅狼狈的模样,转身想要逃走,却被反应及时的她一把抓住了手臂:“段易丞,你快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讲清楚,来不及了,我们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他却突然暴怒般地狠狠甩开她的手,力度之大,还差点把她给推倒了,这时的他才有了一点人的生气,说的话却丝毫不近人情,“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这无关紧要的态度,成功惹火了她:“你有病啊,都他妈这个时候了,你还发什么神经啊?你知道为了见你的这十分钟,我努力了多久吗?你知道因为你的这件事,我来来回回奔波……”
“我求你了吗?”
“什……什么?”
宋小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了什么残忍至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