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一道急促又温柔的声音,也是最熟悉的声音徐徐传入耳畔,混着沉重的呼吸:
“小孩——”
似划开层层天际,冲破了时空的间隙,从深海里来、从灰烬中来,穿过了北极的冰川,穿过了万物复苏的大地,也穿过了四季的枯萎,遥远得阻断了万重千山,甚至颠覆了整个世界,是降临于黑暗中的唯一的一缕救赎。
如果世上有神明,那么他就是普度众生的神明。
恍惚中,宋小檩依稀觉得周围一直在动。
她隐隐感受到了有一只强健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住她,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怀里。
她的睫毛轻颤,微微睁开了眼,入目先是一片白光,那光芒灼得眼皮生疼,紧接着又是漫天的火光,再往上看,即是陆景衍线条分明的下颚骨,有血迹正顺着他修长的脖颈滑落,晕染在了白色衬衫的衣领上。
他的一双眼映出微光,心疼又痛苦,泛着猩红。
顷刻间,宋小檩的泪水涌上了眼眶。
陆景衍。
“陆……”
她想喊他的名字,然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像是哽在喉咙里,难以发声。
她抬手想轻轻抚摸他的脸,想拂去他身上的血迹,想去感受他的温度,想去碰碰他的眼睛……
哪怕是他呼出的气息。
可指尖还未触到时,手却无力地落了下来,垂在半空中。
她什么都做不到。
那熊熊的大火还在肆意燃烧着,试图将这里所有的一切都焚为灰烬。
宋小檩多想再睁眼看一看他,她想用力地把他奋不顾身的模样牢牢地记在脑中,可眼皮实在是很重,好像已经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了。
最后,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那一刻,她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唯有眼角的那一滴泪,随之悄无声息地滑过她的脸颊,晶莹剔透,像颗珍珠,倒映着火光,璀璨无比。
见证这向死而生的一幕。
——————
宋小檩醒来时,已是两天后。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护士推门而进时,夹杂着一股清淡的雨意飘进病房里。
海城下雨了吗?
真难得啊。
“你的伤势并无大碍,再休息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谢谢……”
她呆愣地张了张嘴巴,苍白的唇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地望着白色墙壁。
她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头还疼得厉害?
总感觉忘记了什么?
护士见她一脸闷色,临走前,还关心地询问道:“要不要开窗透透气?”
她摇摇头,又陷入了空白的沉思中。
对了,陆景衍!
陆景衍呢?
他不是说六点会抵达海城吗?
宋小檩四处翻找自己的手机,想给他打个电话。
可找了大半天,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瞧见。
不找了、不找了。
她着急下了床,没想到身体发虚得厉害,脚下差点一软。
最后,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
她要找个人借手机。
路过一间敞开门的病房时,从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几声讨论。
“喂,你们可听说了吗,东南街的一家小旅馆着火了,死了好几个人……”
混着大妈的星沫唾子,激动万分:“当时那火烧得可大了,我就在现场呢,隔着一段距离火都要扑到我身上了,那时整座楼都快要烧塌了,一片火海,连消防员都不敢贸然进去,总之没有人敢靠近,但竟有两个不怕死的年轻人一前一后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拦都拦不住,许是里面有重要的人呐,那模样生得还很俊呢,可惜了……”
着火?
闻之这两个字。
骤然间,宋小檩止住了脚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的眼前随之出现了一片噬人的火海。
着火……
着火!!!
仿佛一道巨大的惊雷从脑中闪过,她终于想起来了!
她住的那家小旅馆着火了。
记忆里,除了烈焰灼身的火海,还有天边那一片深红色的晚霞。
还有……
还有什么……
对了!!!
在意识消失的前一刻,最后一幕,她似乎看见了陆景衍?
是他带她死里逃生的?
她记得,他好像流血了。
那他人呢?
“陆景衍……陆景衍呢……”
宋小檩再也无法冷静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苍白得略显病色的唇一张一合,不停喃喃着陆景衍的名字,她太害怕了,太害怕失去的感觉了,又觉得不甚惶恐,一瞬之间,不安的情绪全都涌上了胸口,堵在喉咙间,闷闷地发疼,她的整片天都塌了,压得她简直喘不过气,头顶拢着乌云密布,狼狈又可怜,这恐惧又抑郁的担忧像是夺魂的钉子,一寸一寸扎进骨子里,难以抵抗,且痛不欲生。
她担心得快要疯了。
“陆景衍……”
失魂落魄之时,迎面重重地撞上一个人。
“哎呀,小姑娘是你啊?”旅店老板娘一眼认出了她,“你这是在喊谁的名字啊?”
她眼里的光渐渐聚焦:“老板娘,你……”
顿了顿,宋小檩忽而想起来,那时候她还发着烧,且对于这一幕的记忆非常模糊,她突然就有些犹豫了,完全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所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她迫切地想知道所有的真相,急促地开口,混着一缕略沉的呼吸声:“老板娘,那天,你在现场吗?”
“在的,老天爷啊,我就出去办了个事,谁知回来就着了大火……”
老板娘忿忿不平,一副深仇苦恨的模样,滔滔不绝地埋怨着无情命运捉弄人,说这家小旅馆是十几年前与丈夫同建,丈夫去世后,如今连最后的一丝念想都被烧毁了。
宋小檩没有耐心去听这些浮夸的长篇大论,她一心一意只想要知道真相,直逼主题地问道:“我……我是被谁救出来的?”
“你啊……”老板娘细细回想了一下,“你是被消防员抱出来的。”
“消防员?”她猛地松了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渐渐安定。
不是陆景衍就好。
原来,她把消防员当成陆景衍了。
那真的只是在极度缺氧与迷失意识之际,幻想出来的一个梦。
许是无限接近死亡,思念终将冲破现实的阻隔。
在她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了的那一刻,她最想见到的人一直都是陆景衍,他是她永远也无法解开的心结,她放不下他、亦舍不得他,所以,才会幻想出他从天而降、拯救她于火海之中的一幕。
但也庆幸,还好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