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屋地,徐长青点亮油灯之后就见她爹是要先去一趟东外间二老房间,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摸黑回房。
倒不是手心的疼让她心生埋怨,埋怨她奶对她动手。而是一时,让她面对她奶,她也不知该要说什么合适。
经过西外间时,徐长青更是有意放轻脚步。她奶还好,打手心都打了,是不会一想起就找她念念叨叨。
反而是娘,许是一直没生个儿子,很明显的这些年以来她娘已经很少如同她小时候那般时常出去串门子。
如此一来,娘是话越来越多,也变得越来越啰嗦,一有什么事情就喜欢拉着她们姐妹俩人念叨个没完。
对娘来说,她俩闺女失和可不就是天大的事情。要是不念叨个一年半载,念叨到她怕了,这事绝对没完。
月色下,西里间炕上倚靠着墙的白秀兰双手放在大肚子上,看着蹑手蹑脚进屋的闺女轻咳一声问道,“回来了?”
“嗯。”
“又私下找你大舅了?”
一听这话,正拿火柴盒想点油灯的徐长青双手一滞,“是找了。我不能让我大舅为我犯错误,不值得。”
就你这张小嘴不说则矣,一开口就贼能瞎掰!你大舅那脾气,他能走关系让你姐夫如愿回城才怪!
白秀兰无语地白了眼女儿,“不是赶着去落井下石?”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
死丫头,火气还挺大的。“打赢了还委屈上?就你这脾气,迟早要吃亏。还给人开瓢儿,万一失手了咋整?”
“我心里有数。”
“你还强词夺理了?”要不是怕惊动对面屋里老人和自家男人,白秀兰现在就想下炕动手。“脑袋是能开玩笑?”
要是万一当时一个错手真砸死了人,她就不是赔一个闺女,俩闺女可全让方俊那小子给祸害了……呸呸呸!
从东屋出来回房的徐启光听到里间妻子教训女儿的声音,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再继续往前走。
“不管咋说,这件事就是你错了。首先,你就错在不该身边没一个人在场就动手,万一打不过被欺负了咋整?”
很有道理,徐启光暗暗点头。
“其次,他是男人,你是姑娘家。瞅啥?甭不服气,女的就是女的,还能变成男人?哈,你能站着撒尿?”
真禁不起夸,话一多就越说越离谱。想起了小女儿幼年糗事,徐启光莫名想笑,他家长青可不就恨不得是男儿身。
“再一个,你考虑过了没有?等你出事,还打死你姐夫,你让你爷奶你爹,还有你娘我还活不活了?”
“娘!”徐长青听不得这句话,她是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下去,“你就不能说点好听话,晦气不晦气?”
“嘘,轻点声,你爷奶还没睡呢。晦气,还知道晦气?瞅瞅你这事整的,等着好了,你姐明早一准上门哭!”
“……不准她上门。”
“你还真要和她断了?”
“有她没我……”徐长青看着她娘挺着的肚子,到底不忍心继续道出一句你就选一个吧。“算了,以后再说吧。”
徐启光暗叹了口气。
“长青啊。”白秀兰摸了摸肚子,“除了这里面的,你就这么一个亲姐了。她是被我惯坏了,以后会明白……”
徐长青连忙打断,“我懂,这件事我不会插手,就让你们处理好了。只要她不惹我,我绝不让你为难。”
这话有说和没说一个样,就她家/他家这对两姐妹的脾气,哪次不是小的退让,白秀兰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西里间门口,徐启光先打破了沉默,“先睡吧,孩子这一天也折腾得够呛,有啥话不能等你生了再和她好好说。”
“行,先睡。”
睡?
西里间的炕,它的正对面就是一张一行三抽屉的写字台,台面上整齐地摆放着课本、一个搪瓷杯,还有一个笸箩。
顺着笸箩往上看,墙上正中的位置就挂着一面镜子。这面镜子还是徐白蜜未婚之前死缠烂打添置上的。
后来,这一面镜子因破了角,她又不要了,又盯上了一款四周描了花花绿绿图案的镜子,这面镜子就留了下来。
她较真过了?
她压根没往心里去。正如她娘所言,她就这么一个姐,别说一面镜子,她姐就是两面镜子全往小家搬也没什么。
她还想撑起门户,想着哪天姐夫一旦能回城不要她姐,她还得要护住她姐,不让人欺负她姐身后无亲兄弟撑腰。
可结果?
无关那一场梦境,今日一个巴掌“啪”的一声,终于彻底打醒了她。原来,她徐长青早就失去了这个唯一的亲姐。
谁家姐妹一有不顺心就骂全是你害的;谁家姐妹一个心里不痛快就说你得意了吧,家里东西全是你的。
谁家姐姐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张牙舞爪骂你得意个啥,就你那点子小心思还想霸占这个家,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让我妈有了身子。
她一直以为就她家这种情况,亲姐妹本该心无隔阂。她姐不过是心里不痛快迁怒于她,骂几句就骂几句吧,反正又不是外人。
谁曾想是她想多了。她的次次善意退让,反而成了心虚之举;她自以为的迁怒而已,它并不是什么有口无心之言。
“……算了,孩子都大了,不怪你。真要怪也该怪我这个当父亲的没尽到责任……”
“……没想到,我是做梦也料不到……遭罪也好……不担心……她要不受点教训就懂事不了……是真心话……”
“……手心……”
“我就知道……拉长脸……也怪不了娘……她是争气……大的……有啥法子……又不能眼不见为净……”
“……真会气吐血……我也不乐意……纯属心术不正……不行,大的废了,小的少接触为妙……那人……”
“胡说……前儿好像是去了一趟……说是问我啥时生……你问这干啥……你不像是想起来提到……行……”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徐长青落座在写字台前,听到外间父母窃窃私语,她吹灭了油灯之后无力地后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