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熊明遇这时候力挺杨潮了。
因为无锡书生闹事的性质已变,从单纯的书生哄闹,变成了有刁民参加的暴乱。
按照无锡县令来报,书生和刁民手持木棍,进入县衙大肆打砸,打伤多位衙役,县衙已经被占,县令逃跑,衙役逃散,无锡县已经彻底失控了。
熊明遇不担心书生哄闹,却很担心刁民借故生事,甚至是恐惧民乱。
南京书生哄闹的规模显然远超无锡,无锡不过几十个生员而已,可南京现在聚集的书生成百上千,仅仅是有功名的生员就不下五百,真要闹起来,根本就制止不住了。
但是无锡的事情更是坚定了熊明遇不自己出面的决心,不是他怕镇压不下去,而是怕惹火烧身。
熊明遇不由记起万历十五年的一件事来,当时也是“南京兵部尚书的太仓人凌云翼因家居骄纵,殴打诸生,群情激愤,三吴士子进京伏阙诉冤,给事中、御史连章弹劾,朝廷下旨逮系鞫治,凌被削职夺衔,行凶者其义子遣戍,人心大快。”
凌云翼乃堂堂南京兵部尚书,因为义子在家乡打了一个生员,结果生员勾连同学、同年、师长等闹了起来,跑去京城告御状,京城中的言官借机弹劾打压凌云翼,最后的结果是凌云翼被贬为庶民,而他的义子则被流放。
有前科摆在面前,熊明遇是绝对不会出兵镇压的,这已经不是名声的问题,而是牵扯到身家性命的问题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解决书生哄闹,极有可能闹出民变。出兵弹压的话,最后肯定自己要负全责。
书生哄闹那属于礼部,属于提学的事情。如果民变,可就是他熊明遇的事情。如果书生哄闹跟民变结合在一起,可就完全无法收拾了,到时候熊明遇镇压了是死,不镇压也是死。
熊明遇不能等到那时候,所以得今早的解决这件事。
又不能用强硬手段解决此事,那就得请出杨朝来。
熊明遇不由后悔,自己或许早该力挺杨潮了,书生哄闹早点结束。就没有现在这么焦头烂额了。
只能希望无锡的事情不要影响到南京,如果南京的书生一个个也打砸衙门,就控制不住了。
熊明遇立刻就给杨潮写了一封信,很长、很诚恳的信,同时告诉杨潮不是自己不帮杨潮办事,而是顾肇迹极力打压杨潮,告诉杨潮自己今晚会再次夜宴顾肇迹,如果杨潮敢跟顾肇迹当堂对峙就来,熊明遇一定站在杨潮一边,如果不敢熊明遇也会帮他争取到底。最少也会保杨潮性命。
杨潮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心中不由一叹,这老狐狸终于着急了。
但是杨潮却有些疑惑。怎么突然间熊明遇积极起来了。
杨潮不知道皇帝斥责熊明遇,更不知道无锡发生了让这些当官的最恐惧的事情。
熊三送信来的时候,杨潮还躺在床上呢,已经两天了,头还时常晕眩,杨潮知道自己是失血过多,但是还好不危及生命,总比那两个伤了脖子的伤病强多了,那两个伤病已经清醒过来。比杨潮情况还惨,他们根本就没力气运动。
让杨潮感动的是。两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伤病,醒来后第一件事竟然是邀请好友背着他们来给杨潮磕头。谢杨潮救命之恩,当时伏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两人更是商量好一般,要认杨潮当干爹。
杨潮自然没敢认,开玩笑两个兵比杨潮年纪都大,杨潮今年不过十五岁,两个兵都是十七岁了。
“大人,那个熊三死活都不走,非得要见您!”
杨潮卧床,老张进来报告说。
由于营中有伤员,这几天杨潮停止了过江护航,所有士兵留在营中,有伤的养伤,疲惫的修养,没伤的继续训练。
老张自然就不用操帆了,也留在营中跟其他三个老兵一起,继续做起了杨潮的亲兵。
熊三又来了,熊三天天来,杨潮见怪不怪了,这几天都因为有事,以此为理由,拒绝见任何人,不过看过熊三送来的信后,杨潮知道该见见他了。
“请他进来吧。”
老张应命出去。
很快熊三就大踏步走了进来。
“杨大人,我家主人只想问清楚,您今天晚上会不会去?”
熊明遇告诉熊三,只要信送到就好,杨潮看过信后,要熊三确认,杨潮会不会去参加夜宴。
杨潮如果参加,熊明遇是一番对策,杨潮不参加,熊明遇又是另外一番对策。
杨潮点点头:“当然会去了,对质吗,我自然要去。”
熊三点点头,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主人交给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那我走了啊。”
说完,熊三抱拳道。
“且慢!”
杨潮去喊住他。
熊三道:“杨大人还有何吩咐?”
杨潮道:“请熊三爷跟我一起去审一个人。”
“审人?”
熊三摇摇头。
“家主有名,要咱确认杨大人您会不会赴会后,立刻回去回禀的。”
杨潮笑道:“放心吧,用不了多少时间,你跟我去审人,回去后你主人肯定会高兴的。”
“那好吧,可得快点啊。”
熊三勉为其难道。
杨潮点点头,就要起身。
老张很有颜色的立刻扶他。
站起来后杨潮还有些头晕,几天时间还不足以让杨潮恢复。
张大桅一直扶着杨潮,熊三在后面紧紧跟着,露出一脸不耐烦。
旁边一间屋子,门口站着四个士兵,手里拿着长枪。
军营中的房间,除了正面,后面是不开窗的,而墙都是厚实的砖墙。墙根处更是用城砖砌筑,根本挖不开,因此只要守住了前门。就不怕人逃走。
更何况里面的囚徒,还被用绳子牢牢捆着。就算不关都未必跑的了。
杨潮走进房间,打开门后,突然里面一亮,一个困在椅子上的人顿时挣扎起来。
杨潮走到他跟前,眼睛也适应了,这间房不算大,里面没有床,只有一张椅子。前面有门有窗,但是窗户完全堵死了,而且是用砖堵死,因此不开门的时候,房间里面就是黑暗一片。
杨潮一直看着挣扎的囚徒,椅子都被他摇晃的嘎吱响,这是一张圈椅,做工很好,但也有被囚徒弄坏的趋势。
一直走到跟前,才看到眼前的人挣扎的脸脖子涨红。眼睛里还噙满泪花,不住的晃动脑袋,想把嘴里的臭袜子甩走。
杨潮示意一下。老张上去给他拉出了袜子,还从而耳朵中掏出两团棉花。
嘴巴刚刚一松,囚徒就迫不及待的大声喊了起来。
“大人,小人招了,招了,什么都招了。”
老张颇为惊异,杨潮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杨潮轻笑道:“招?本官还没问你话呢。”
囚徒忙道:“是,是,大人还没问。大人您快问吧,小人保证全招了。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求大人别把小人关在这里了,哪怕杀了小人。给一刀子也好。”
老张更为惊异,这人此前态度奸猾,简直就是一个滚刀肉,问他的话,他顾左右而言他,既不咬紧牙关不说话,也不说老实话,问了一天也没问出什么来。
最后是杨潮出了一个注意,让找了这个僻静的角落小房间,将门窗堵死,不让任何人跟他说话,也不给吃饭,就关着,这才过了两夜一天,就成了这幅模样,莫非是饿的?
老张自然不知道,关禁闭这种惩罚,那不是身体上的痛苦,而是精神上的折磨,相比痛苦甚至死亡,有时候孤寂才是最恐怖的,后世有多少军中硬汉被关禁闭后都是痛哭流涕精神崩溃,更何况一个明朝的滑头。
这个滑头不但被关着,没人跟他说话,也不给他一丁点声音,还被死死绑住动都不能动,一开始他肯定拼命挣扎,却发现挣扎根本没用,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四周一片死寂,分不清白天黑夜,久而久之甚至产生一种分不清上下左右的感觉,甚至连自己是死是活都分不清了。
杨潮留学的时候,西方有些家长就用这种方式教育孩子,孩子不听话了是不能打的,打了犯法,因此有些家长就将孩子关在密室几分钟,几次之后孩子就乖了,但是有的专家反对这种方式,认为这种用孤寂惩罚孩子是一种更残酷的惩罚,长久之后会造成孩子心理扭曲。
当然这种惩罚确实不人道,但是杨潮认为对付这种奸猾之徒最好不过了。
这个囚徒正是自己的军队抓回来的一个俘虏,杨潮让人审讯的时候其他人都招了,只有这个人乱七八糟的交代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让审他的人都分辨不清楚真假,而杨潮因为输血的原因,根本没有精力审讯他,躺在床上出了这么个主意,果然今天自己刚来,这俘虏就叫嚣着要招了。
“好吧。既然你这么积极的要招,那就说说,谁派你来袭击我的船的?”
杨潮开门见山的问道,其实心中早就清楚了,其他几个俘虏都说了,但是这个俘虏说出来的跟别人意义不同,第一是因为旁边有熊三看着,老实说杨潮让熊三来就是做个见证,第二呢则是因为此人的身份不同,其他俘虏不过是小兵,而他是个小头目。
俘虏突然犹豫,迟迟不开口。
杨潮也不催逼,只是转身就走。
熊三也紧跟着,心中好奇,不是说审人吗,怎么就要走了,不过他乐得如此,正好回去复命。
结果那俘虏此时大叫起来:“大人不要走,不要走,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招,我招。是崔大人派小人来的。”
杨潮停住脚:“崔大人?哪个崔大人?”
俘虏一口气道:“燕子矶大营副将崔嵬。”
杨潮又问:“你跟他什么关系?”
俘虏道:“他是小人的主人,小人是他家的家丁头子。”
杨潮道:“崔嵬跟镇远侯什么关系?”
俘虏道:“我家老爷的姐姐是镇远侯的侍妾。”
杨潮轻轻点头,心中暗道“这就有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