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开始,丁一航被人请到了县里,县府一把李正智要见他。
李正智四十左右年岁,一身国服合身得体,方脸浓眉,气质儒雅。
见到丁一航进屋,李正智竟然起身相迎:“果然年少有为,欢迎欢迎!”
丁一航有些受宠若惊,这倒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前世省市大员他也接触过。只是现在自己还不到二十,又没有任何社会身份,对方可是一县之父母。
“您过奖了。”丁一航谦虚回应着,随后被让到了沙发上。
待到秘书关门离去,李正智再次开口:“一航,你写的关于食品厂发展脱困建议我看了,分析到位,观点新颖,言之有物,远超其他同类型方案。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见地,非常了不起。我很好奇你是如何做到的,可以讲一讲吗?”
“方案还很不成熟,有些内容也仅限于纸上谈兵,李县谬奖了。之所以对食品厂关注多一些,主要缘于我父亲,毕竟他在这厂子好多年,方案中好多观点也是延续他的理念。”丁一航的话半真半假。
李正智微微一笑:“我来县里两年多一点儿,与令尊没有过交集,但他之前的一些方案、报告我看过很多。实打实地讲,你的有些看法甚至超过乃父,更有前瞻性,也更具操作空间。”
“您看到的我父亲遗作应该大多是前期的,后期的要丰富和完善的多。而且上报内容应该要偏官样一些,必须讲究方式,尤其要有所避讳,对儿子则可以完全倾囊了。另外呢,我之前虽然一直上学,但也算接触社会早一些,部分感悟也就写在里面了。”丁一航自认回复的得体、严密。
不过李正智显然还不完全满意:“照你的说法,你的就不官样喽?”
“我就是白丁一个,而且写作背景也更单纯,不需要县里通过,也不是申请经费,说白了就是无所顾忌,大不了废纸一张嘛!”稍停了一下,丁一航又补充道,“您是体制中人,上报方案或讲话、发言肯定也不能畅所欲言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答复,李正智开怀大笑起来。
既然专门抽出时间特意请上门来,李正智自是不会这么轻松放过对方,围绕着方案,问题一个接一个。可让他惊讶的是,竟然没有问住对方,对方回复既贴切又不张扬,远超同龄人的见识与从容。
预设的“难题”都掏空了,李正智提到了今天谈话的核心内容:“一航,如果由你来管这个厂子,你会把它变成什么样呢?”
“由我管?没想过。”丁一航摇着头道。
这才符合年龄认知嘛!李正智找回些骄傲资本,语气也是一副长者风范:“要敢想。年轻本就是最大资本,可以经得起一些折腾。”
丁一航淡淡一笑:“我对停产或濒临破产的企业没兴趣。”
李正智差点没噎死。这倒不是因为对方回复太冲,而是刚刚自己站位太低了,反倒显得不如孩子。
尽管有刹那间不适,但李正智并没生气,反而内心更为欣喜。
接下来,一个循循善诱,一个委婉拒绝,又来回拉锯了二十多分钟。
最后,丁一航看似稍有心动,又似给县太爷台阶,做出了这样的回应:“那我再考虑考虑。”
“好,再考虑考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建议,县里也肯定不会亏待你。”李正智很高兴,亲自关照秘书送客,自己还送到了楼道里。
对方很给面子,但自己不能自大,于是丁一航婉拒了秘书轿车相送,自己溜溜达达地步行回家。
刚刚的会见,稍有意外,也在丁一航意料之中。
当初在递交方案的时候,他就想到可能会引起县里关注,也有引起县里关注的意图,但没想到是县里一把亲自谈,也没想到找的这么急。
坦率来讲,刚刚李县的姿态放得很低,也显得很有诚意。但丁一航清楚,对方主要是从职责出发,是很理性的,自己当然也不能感情用事。
“不急,不急。”丁一航暗暗警示着,脚步更为从容自如。
相比丁一航,李正智显得急多了,在丁一航离开不久便找常务探讨此事。这倒不是李正智城府太浅,也不是没见识,而正是因为见识远大才这么做的。
常务副县徐何的脸色不大自然,像是憋着话也像是有心事,进屋打过招呼后便闷头不语了。
李正智没有过多虚话,上来便说:“这次县里广纳言路,号召民众为县里企业建言献策,听说已经收到了大量建议稿。可有什么惊喜发现?”
“大家参与的兴趣很高,来稿来涵也很踊跃,但整体质量很低,实在是良莠不齐,大多数方案根本没法看,也难称之为方案。在接下来的征集中,我会充分留意,争取挖掘出一些有份量的东西来。”徐何回答很官方。
“良莠不齐?那么就是有良的了。说来听听。”
“有几篇还可以,一篇是针对化肥厂的,一篇是针对水泥厂,一偏是关于食品厂的,尤其食品厂的见解更独特一些。”
“那就说说食品厂建议稿。”
“写建议稿的人叫丁一航,现年虚二十,今年夏天刚从县职教中心毕业,他……”徐何谈了看法,总体来说很客观。
“我也看好这个方案,尤其是这个丁一航。我刚找他谈了,非常不错。”李正智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看着徐何,“我觉得他可以胜任这个厂长。”
“啥?”徐何一下子跳起来,也讲出了胸中憋闷,“怪不得刚有人这么说,我还以为只是传言呢。”
“这么激动干什么?本来我也没打算背人,这不就找你商量了吗。”李正智摆手示意道。
徐何起身拿过凉水,“咕咚咚”喝掉大半,重新坐下缓了缓,才又说:“凭心而论,那篇稿子的确写的不错,有的方面超过专业笔杆子,个别地方甚至不比从业者外行。但是……”
“直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见到对方停下来,李正智微微皱眉。
“他太年轻了,好像刚十九周岁吧,这样的人怎么服众?我还听说,他经常打架斗殴,学习也糟糕透顶,好像还留过两次级,能领导一个厂子?”
“至于这篇文稿,虽然不敢说全是抄袭,但也绝不是他的真实认知。除了上学逃课就是满街闲逛,他哪有时间了解这些,不抄的话能从哪获得?”
“你肯定会问从何而抄,当然是他爹丁禾的东西了。丁禾管了那么多年食品厂,他儿子抄些内容不是什么难事。退一步讲,即使老鼠儿子会打洞,但他也仅限掌握些皮毛,而且还只是背诵层面的东西。”
“对了,好像他还在达彦食品厂实习过几个月,也可以算做实践学习。但据我所知,他在厂子表现很一般,也从来没有过任何建议、方案,这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抄袭的事实。”
徐何竹筒倒豆子,总算痛痛快快地讲出了心中憋闷的事,不过也有所担心。
李正智连连点头:“好好好,你回答的真是全面,把我可能发问的角度都封住了,也真的了解够多。”
感觉可能触怒了县府一把,徐何赶忙补充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之所以调查这些,也是看到那份方案后做了些了解。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再多对他了解一些,以免因武断埋没了人才。再说了,征集时间还没结束,也可以再多发现一些,对他全面考察也来得及。”
李正智指关节轻击桌面,语气郑重坚决:“大才必须尽早招抚。”
大才?徐何一下子张大了嘴巴,心里话:李县怎么能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