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银狐没了娘亲,还真把元轩当成爹了。
当然,它知道元轩并非狐类,平日里只按元轩交代的那样,唤他天策。
小银狐皮毛淡若,通体银白,皎洁如尘,清濯明净,如月华般极其顺滑,她眼瞳为血红色,额间一簇隐隐绰绰的微火,长得十分小巧玲珑,却只有几百年的道行,偏还有个绝技,它可大可小,可圆可扁,在元轩掌心可躺着睡觉,也能变得更小,钻进元轩的耳朵里,几次想冲进元轩的袖线里,但因道行太浅,皆以失败告终。
元轩盯着忽大忽小的银团,突然笑了,一边笑一边说:“狐妖姐姐说过,一百年道行就可以幻化人形,你变一个看看。”
转瞬间,小银狐变成了一个雪白可爱的小姑娘,下一刻,又变回了通体银白的小银狐,它骄矜的施展着楚楚可怜的几百年道行,等着元轩的夸赞。
元轩却置若罔闻,他忽然想起千年狐妖说过的话:“这一世你会遇到玉景,你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时,小银狐收起单纯的天真,悻悻然从盘子里摘下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它动作十分娴熟,像仙宫里的宫娥般把果子呈给元轩。丰润的果肉,碧莹莹的在元轩的指尖细微颤动着,犹如春日里嫩芽上的露珠,又似粉香花瓣里的灵气,元轩咽下这暖心的甜腻,想起儿时在宫中的往事。
他想,是时候该离开了。
高家该下地狱。
这二年,元轩在邙山谷底的千狐洞,想到了什么,又打算做什么,谁都不知道。
山洞内,元轩双目紧闭,他支颐侧坐,漆黑浓密的睫毛闪动,见他生的很好看,小银狐一眨不眨地瞧着他,十二岁的少年颇有气韵,几年来饮晨露,食异果,更让他温润如玉中带着少年的质涩,柔和的鼻弧度,唇色红润,清秀的眉间却微倏着。小银狐心中不免有些落寞,欲言又止,它低下头思肘片刻,须臾,喜笑颜开道:“天策,我去给你找些好吃的食物来。”
元轩淡淡地抬眸:“好吃的食物?”
话音未落,小银狐已不见踪影。
两年间,在这洞里洞外,方圆百里的山林间,能吃的食物除了山间的野果,就是地上的异果,元轩已经忘了这世间还有其他可以吃的食物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夜幕开始降临,小银狐却还没回来,元轩倏地直起身,冲出洞去。
此时已是初秋,满山野菊遍野,小银狐不知去了哪里,他猛然感觉有些惊慌,自几年前他被高洋抛下邙山,进了血池洞;结识千年狐妖和小银狐,千年狐妖死后的数年间,小银狐从未离开过他半个时辰,元轩仿佛回到了那个幽森恐怖的牢狱一般,他惶惑不安的心苟延残喘的在挣扎。
元轩跑了很久,找了很多山头,不知过了多久,他摔倒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天色渐暗,突然一阵鬼哭狼嚎打破了四面的静寂,幽暗的阴风伴随着点点磷火,忽明忽暗的舞动旋转着,磷火越来越多,成群结队宛如游龙,缓缓形成一条光带向远处延伸。
“小银狐!”元轩爬起来继续踉跄前行,他声嘶力竭地喊,“······小银狐!”
那荧光将元轩的喊声裹挟,他被眼前的光亮包围,像是要给他指路,元轩跟着这道荧光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片刻后,荧光传向一处石屋,元轩缓缓进了石屋。
石屋内与外界截然不同,虽无烛火,石壁上瑶草奇花,芝兰香蕙,却隐隐透着微光,给元轩引路的磷火飞蛾般扑向一颗小树后就不见了,元轩从未经历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他想退出石屋,继续寻找小银狐,忽然脚底一滑摔倒了,他的手掌摊开一看,全是身下骸骨化成的尸粉,原来,这些奇花异草还有这棵树都以骸骨和磷火为养分,他抬头一看,树上结了一个通体透光的果子,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元轩站起身,腹中着实有些饥饿,他身量纤长,伸手就去摘果子,与此同时,石屋深处传来一声长啸,震耳欲聋,甚至震颤着石屋的顶部,元轩懵地背靠石壁,顷刻间,一个明亮的物体破空而来,钻进元轩的头部,他悠然顿在原地。
“你是谁?”元轩问,“······”
大脑顿时里一片混沌,只见一个魂灵在和他打架,他和魂灵打了几个回合,被折磨得痛不欲生。就在难以忍受的时候,他脖子上的玉玦突然发出一道光,元轩登时一阵清明,浑身竟充满了强大的力量,他挥出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重重一拳将对方打倒,那个无名神魂不断发出凄厉的惨叫。
“我失败了!”魂灵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失败?”
“你,”元轩问,“——是谁?可曾见过小银狐?”
“我是苻坚大帝,”魂灵说道,“小银狐是谁?”
元轩愕然道:“苻坚大帝?”
“我在这里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人,我要夺舍,却失败了,”苻坚大帝道,“当年过于轻敌,认为依靠前锋二七万大军就可以消灭八万北府军,擅自进行战略决战,结果,淝水之战,一败涂地,我被奸臣姚苌所害,尸骨无存,只剩下一缕阴魂,苟延残喘至今,只是为了复当年的仇。”
元轩自幼读书,除了经史子集,便是家族历史,他并不知苻坚大帝是谁,一个只会一点拳脚功夫的少年意气风发,热血江湖,可他并未想要伤害苻坚大帝,就把苻坚的残魂从玉玦里放了出来,随后,一人一魄交谈了起来:
“你是谁?怎会来这里?”苻坚问,“现在是什么年号?”
“我是大魏子孙元轩元天策,自高祖武皇帝拓跋珪创建大魏,北方一统,已一百多年。“
“已经一百多年了!”苻坚感慨万千,顿了顿,他道,“没想到拓跋珪当年只是我手下的一个小人物,竟能完成如此大业,而我,惭愧啊!”
“可惜拓跋珪家族已不复辉煌,当今北方东西魏分治,拓跋家改汉姓为元后,我皇伯伯元善见接掌皇位,却不想被权臣高欢霸权,几年前北魏皇室全部葬送与高家之手,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苻坚叹了口虚无的气,道:“既然仇家已不复存在,我心已无挂碍。天策,我见你气度不凡,如你不嫌弃,苻坚愿追随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