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芦篷打起竹帘时,一众修士看见竹帘之后坐的并非钱晨,便有一些骚动。
虽然司倾城也是救世的四位真人之一,但她形容气质都犹如少女,太过稚嫩,难以让人心服。出手的神通虽然不凡,但终究没有钱晨一伞撑天,从孔雀大明王肚中破腹而出,道体重生来的震撼。在一众修士的意识里,也就是修盟大长老一般等若阴神的境界。
但他们也不敢出声质疑,只听司倾城一击玉钟,清脆的钟声让众人下意识的便是一肃。
司倾城开口道:“今日由……咳……贫道来讲授筑基之法!”
“筑基之法各家皆有不同,无外乎引导、服食、观想、炼气、外丹、言咒、祭祀、锻体等等……”司倾城从不同流派的筑基之法入手,先是平铺讲开,她出身道院,接受的是正一龙虎玄坛最正统的修道教育,于这等基础知识,乃是几人之中最为扎实的。
每一种筑基之法,总是寥寥数语便能说清楚,解说关窍之时,更是详略得当,通透无比。
在场数千修士,道法混杂,旁门正道魔道皆有涉猎,筑基之法竟然都逃不出司倾城所述种种。众人以自己的筑基之法观照司倾城所讲,居然都有所得。就算是结丹真人都只感觉自己的见识,只得司倾城说讲的只鳞片角,第一次纵观筑基这一境界的全貌。至于那些尚未筑基的凡俗,自然是沉浸其中。更多筑基修士则是冷汗津津,才发现自己的道基千疮百孔,错漏百出。
下方修盟的大长老,对左右的结丹真人叹息道:“若是昔年我们也有如此机缘,何至于走了许多弯路!”
旁边山羊胡的老道士抚须笑道:“这一代的修士,有福缘啊!”
待到司倾城开始传授具体的筑基法门,引导、服食、观想、炼气、外丹、言咒、祭祀、锻体,不无有细微具体的功法。甚至可以按照主修功法,体质不同,各有删改。
一时间,一众听法的修士居然人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筑基之法。旁边的钱晨听了,都大点其头。让钱晨上去讲,他自然可以穷究筑基背后的修行道理,让听懂的修士,推导出适合自己的筑基方法也不难。
但下方能听懂的修士,绝不超过十一。
与司倾城相比,钱晨传授的是公式定理,悟性出众者自然能解出答案。司倾城却是以经典例题,讲述解题思路和题目变形。由道院这等遍布魏晋两国,弟子数十万,受箓道士数万的庞大势力——中土第一补习班,全面教授出来的真传弟子。道院见过的体质无数,教授的道法驳杂,自然积累了无数例题,由司倾城讲来,真比钱晨更加合适。
道院这等万年积累,并非通晓大道,道法精湛便能超越,就如大学教授去教幼儿园,未必有经验丰富幼师合适。
四峰上下,低阶修士终究占据了大多数,这等直接的道法比昨日钱晨讲授的修行常识更加震撼。相比之下,他们自己修行的道法,比起来都太过浅薄。甚至原本视若至宝,甚至秘不示人的一部分传承,现在看来却有些错漏百出,更让这些低阶修士将司倾城视若神人。司倾城讲述完各家的筑基之法,终于进入正题,循循善诱,开始讲解授箓之法。
这等法门一开场,便恢弘至极,震撼人心。
司倾城先开口,便介绍上界天庭。三清四御,九位帝君。天庭八部,周天星神。
展开金丹界域,一尊尊神只名讳带着神光道蕴,于玉皇顶上显化,其背后那犹如大道降临,浩然强横到不可思议的力量,让人战栗。莫说那些结丹修士,就是修盟的三位阴神尊者,都能感觉到自己在那一尊尊神只面前犹如蝼蚁一般。
神道最重威严,只是神名,便天然带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然后便是借助神只之威,凝聚道箓,纳入天庭体制,积修众生愿力上奉诸神,得到神力赐予转化法力,借助神只赐予的神力筑基之法。
一旦被授予道箓,更能借助所供奉的神只和本命道箓施展法术,非但不会有碍修行,更能跨越一切资质和资源上的障碍,只要有神相助,积累功德愿力,乃至日行功课,都能缓缓进益,毫无瓶颈,毫无难碍,胜过如今苦苦摸索各种难关不知多少。
而且如此筑基非但没有根基不稳之虞,更胜过天下九成九的筑基之法。
就连芦篷之后的钱晨也不由叹息,元始道祖所创的天庭体制,确实完美无缺,法度森严。乃是明目张胆的官方开挂,将神道底蕴尽入道门。推广开来,几乎可以消灭天下九成九的旁门,除了佛门能够抗衡一二,就连魔门也要断了传承。天下走旁门、魔门道路的,无不是贪图快捷,或是资质不堪,或是心性不足。
但神道超拔之法,足以越过一切资质,心性的阻碍,乃是终南捷径。
而且比起魔道之法,称得上是毫无后患,道门早已具备一统天下的潜力。
比起灵宝道祖广传大道,不辨良莠,元始道祖的手段堪称堂皇大气——只要我开辟通天大道,你那偏狭小径自然无人愿意去走。
此乃绝根之法,效果如何,且看四峰修士听闻大法,如何目眩神迷,心神动摇,便可知一二。
坐在积金峰顶的法信听闻了这等道法,都不由苦笑道:“真人这是在绝我佛门根基啊!”
他看着那些早已抛去了一切筑基之法,全身心投入天庭道箓法的低阶修士,脸上苦色更甚,心中叹息:“长此以往,哪还有人愿意青灯古佛,一意苦修,莫非真要将净土方便法门传下?叫天下佛门弟子,念经成佛?”
从本心来说,法信是不愿如此的。念经成佛纵然飞升极乐,也不过是真佛之外依附的蝼蚁,虽然得享极乐,但终究未曾觉悟真如。长此以往,对于佛门只有坏处,没有好。
纵然佛法传遍天下,又有几人能觉悟佛法真谛?却是失了世尊觉悟者之师的身份,也忘了佛门的根本大愿。
利用信仰者,终将谜于信仰。
钱晨也在反思:“既然元始道祖开辟了如此治世大道,那为何道门只是辅助人间王朝,未曾彻底发力,统一天下修行之法呢?天庭为何并未真正的插手人间,授箓之法,也未曾泛滥,道童到道士只有十一的比例,道士到道人则更低呢?而且道人以上也应该有法度尺度才是,如此才称得上等级森严。何必让他们转而投入宗门修行?”
“天庭若是愿意,从道童到道士,从道士到道人,再加一个金丹境界的真人、阴神境界的道师、阳神境界的真君、元神境界的真仙,从入门到飞升,从飞升到天庭为官,半步不离天庭体制。等级森严,完美无缺,一应超拔劫操于天庭之手,归于元始道祖。”
“如此治世,才称得上是道祖手段!”
“但元始道祖终究未曾如此,而是神道仙道分离,相互制衡……”钱晨微微一想,却是不难堪破:“原来如此,太上传道,开创的是玄门。仙道根本终究是长生逍遥,超脱造化,元始道祖若是用天庭之法治世,那么并非道门一统天下,而是道门被神道融合,披着道门皮囊的神道再次一统天下。”
“我道这等治世之法,为何如此成熟,原来本就脱身于曾经主宰宇宙的神道啊!”
“这样一来,借助神道之法入门自然可行,毕竟神道教化之功,别有一番妙用。天庭治世,固然并非我心目中好最好的世界,但也绝非最坏的,甚至称得上中等之上。但到了通法之后,寻求结丹之时,便要摆脱诸神的扶持,自去寻求大道。或是拜入宗门,化本命道箓为辅助,另铸根基,继而结丹。或是神道为辅,符道为主,凝聚本命真符。这便是道人境界存在的意义……”
讲述完授箓之法的种种玄机,已经是三更天,明月高照五行山,司倾城便一击玉钟,淡淡道:“今日讲道已毕,明日寅时五刻开讲!”
四峰修士再次齐声,肃然道:“恭送老师!”声浪震动五行山,惊起无数鸟兽。
垂落竹帘,闭芦篷,司倾城才兴奋的拍着胸口,对钱晨等人道:“好多人啊!我有没有闹出什么笑话?啊!刚刚开口的时候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没有没有昨天师兄讲的好?”钱晨笑道:“比我讲的好!”燕殊则是有些犹豫道:“会不会讲的太多了?神道之法终究并非正途……”
钱晨微微点头,平静道:“那明日司师妹就先别讲授箓之法!试试水再说……”
……
夜里的长流峰,已经有修士寻了灵脉汇聚之地,开辟了洞府。游三正在自己开辟的一间石室中打坐,因为白日的讲道,有些心浮气躁,难以入定,便拿出袖中的白骨红颜刀,轻轻抚摸。虽然有了钱晨赠予的猪牙刀,这件魔道法器已经并非他手中威力最大的法器,但每次温养法器之时,他还是下意识的更倾向于温养这一柄白骨刀。
久久的,游三突然眼前朦胧,一滴水珠滴落在白骨刀刃上。
“我好想你!”
他抚摸着长刀,喃喃道。
只有在存亡乱世结束的时候,人才会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心中麻木退去,空空荡荡,一时间不知道该坚持什么,前路如何的游三,想起白日里听闻的经文。他盘坐而起,低声念诵道:“寂寂至无踪,虚峙劫仞阿。豁落洞玄文,谁测此幽遐。一入大乘路,孰计年劫多。不生亦不灭,欲生因莲花。超凌三界途,慈心解世罗。真人无上德,世世为仙家!”
“……三界众生。漂流苦海。无有解脱。汝岂忍受。宜须精勤。奉行我法。普皆救度。若有众生遭诸危厄。当诵此经。礼念圣号。即得离苦。超升净土。永得解脱。逍遥自在。长生益寿。老命更延。一切厄难。皆得消灭!”
“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
他深深叩首,向那冥冥之中的大威能,向生死之外的未知,诚心正意道:“太乙救苦天尊!青玄九阳上帝!”
一点神光落入心田,悄然扎根,将他茫然无所依的道心托起,冥冥之中,他感应到白骨长刀之上的一声轻轻的叹息,仿若青丝长发擦过脖子的麻痒。游三心中升起一种感动至极的大欢喜,一时间喜乐让他泪盈眼眶,心中观想骑着九头狮子的慈悲神只,精修的魔气缓缓褪去,在洗练之中,归复正道。
两个时辰之后,胡五六敲响石室大门。
看到禁制自行开启,他便径直步入洞府内,嚷嚷道:“师兄,大家都在讨论要不要请真人授箓,这可比我们原来的修行之法好多了。已经有人尝试了皈依神只,只是虽然观想了神光,却迟迟不能凝聚道箓,大家都说还有真人想必还有关隘没说清楚,明日要请真人细讲呢!”
胡五六进得洞府,看到游三盘腿坐在蒲团上,浑身污秽尽去,身上发出清净之香,身体透彻,阴气魔气尽殊化去,竟然废去了原来的根基,更上一层。
虽然还未凝聚道箓,但已然转修了新法。他手上的白骨长刀化为玉质,刀柄上系着一根红线,在胡五六进来的时候,发出一声低语般的轻吟。
“师…兄…”胡五六后面的话都有些结巴了。
他看到游三平和笑道:“师弟,我已经决心修持道法,积修九千外功。待到功德圆满之日,与你嫂子飞升青华长乐界!”
他掌中白骨玉刀轻轻跃动,这一刻,胡五六从未见过自己的兄长如此坦然,竟然一扫人妖大劫以后的茫然和无措,有一种明悟本心,寻到了前路,并决心坚持下去的无谓和平和。人妖之战之时,固然有许多修士畏惧退缩。
但大劫劫数之后,却也不乏有人心生迷茫,大道对于许多人来说,太过高远,他们需要更直观,可见的心灵依托。这一夜,许多人向神道而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