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沪抱着一一,走进将军府,看着将军府的大变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处府邸是他初登朝堂时的赏宅,他在这里,度过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五年。
这五年间,娶了此生唯一挚爱,有了两人感情最好的证明,一个珍宝似的女儿。
只是,往事流转,他再也找不回玉儿,也回不到过去。
最是人间留不住,往事回看,朱颜已消。
苏沪正独自伤怀,突然下巴传来一阵刺痛。
他低头,看见自己抱着的小乖外孙,睁着大大的眼睛,咬着小嘴唇,握着的拳头指间夹着两三根胡子。
一一刚做了坏事,正心虚着,看见苏沪看他,小手往后一藏,在他怀里扭来扭去,不想让他抱了。
“下,一一要下!”
苏沪无法,只得将他放下来,小团子一落地,就往娘的方向跑,抱住苏静月的腿,动作熟练的开始撒娇。
“抱抱,抱抱。”
“一一自己走,你已经快是两岁的小宝宝了喔。”
不足十余天,一一就要过两岁的生日,这次不会再有人缺席。
苏静月刚要弯下身子去抱儿子,楚辞已经抢先将一一捞了起来。
没错,是捞,他单手一弯,轻而易举的将一一的高度,上升了一个层次。
一一愣了一会,然后握住楚辞的脸,兴奋的在楚辞怀里蹦了蹦。
“还要还要。”
楚辞听懂儿子的意思,举着他的腋下往上抛,小儿哈哈大笑,清脆响亮的童音很悦耳。
他抛了几下,停了下来,一一抓住他的衣服,摇一摇,小奶音撒娇。
“还要,一一还要。”
楚辞逗他:“那你叫爹。”
“嘚嘚!”
楚辞:“大声点,听不见。”
“嘚嘚——”小团子拖长音,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好嘞,飞啰。”楚辞握紧儿子的腋下,抱着他在半空中转了一圈。
“哈哈哈哈哈哈。”一一笑的开怀。
苏静月看着其乐融融的父子俩,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视线也从未移开过,果然父亲是孩子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好了,别玩了,饭厅备了餐,快去吃饭。”苏静月温声催促。
刚回来就陪儿子这样乐,以后一一怕是只要爹爹,不要娘亲了,苏静月笑笑,还好些,也该让楚辞带孩子了。
楚辞听到,立马就不玩了,单手抱儿子,对着妻子的方向伸过去,一手抱儿子,一手挽妻子。
苏沪摇头失笑,转身时轻蹭眼角,往饭厅走去。
楚辞带着媳妇儿子跟在他的身后,小刀与昭昭三人平行。
厨房的菜是一直热着的,他们到时,菜已经上好了。
苏静月早带着家里几个孩子吃了,此时就是看着他们三人用餐。
知晓三人的份量,苏静月让厨房做的就是简单的面条馒头,配上几道硬菜,好吃又顶饱。
苏沪和楚辞小刀,在宫里待了大半天,也饿了大半天。
接风宴上每一道菜都少的可怜,一筷子一调羹下去,就没有了,连塞牙缝都不够。
这要是搁楚家冲,谁家请人吃饭整成这副模样,绝对会被唾沫星子淹死。
苏静月抱着一一看他们吃饭,一一看着他们吃,也有些馋了,在苏静月怀里,哈喇子直流。
他不饿,就是单纯被三人吃饭的动作,起了攀比心。
饭桌上的菜,都是重盐重油,一一年纪太小,是不能吃这些的,但是馒头可以试一试。
楚辞拿着馒头,撕下一小块,让一一自己吃,一一也欢喜的不行。
苏静月看着儿子被他爹逗的憨样,唤紫罗去厨房,取些糕点来给几个孩子吃。
紫罗得令,立马就去了,厨房有蒸好的紫米芡实糕,好消化,专门为几位小主子准备的。
大家都安安静静吃东西,全程没有什么交流,饭后,大家也没有再多话闲常,各自回了院子,以后说话的机会多的很,不急于这一时。
况且,这一大家子,都是些不善表达言辞之人,干瞪着眼也是难受,真情会在平凡小事中流露,不必多加修饰,日后的机会多的很。
一家人生活的舒服,才是大道理,才是圆满。
他们三人车马劳顿月余才回到京城,一路上可能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热水早就提到了各院,各个院子也分配了小厮侍女,早早准备着,他们一回去就能洗上热水澡。
将军府中的院子很多,苏沪住主院,楚辞和苏静月带着一一和昭昭,住在第二大的偏院之中,小刀,明明和阿离共住一个院子,面积也不小,就是少了两间下人住的耳房。
苏静月和楚辞回到自己的院子,先送昭昭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人才带着儿子回去。
楚辞见房间里铺了垫子,便知道这是特地为一一铺的。
他看着妻子将鞋脱了才进去,自己也跟着脱鞋,有点庆幸自己脚没有出汗,要是有味道,就尴尬了。
一一一进房间,便从楚辞怀里下来,往地毯上滚来滚去的,楚辞将他提起来,递给了等着的月娘。
“今日玩了一天了,还不睡觉?”苏静月捏了捏他的小胖脸。
一一笑着伸手,还要让娘亲抱,苏静月想和孩子他爹单独待一会,不想抱儿子。
“娘亲去给爹爹洗头发,你也要洗吗?”
一一立马将手收回,抱着燕娘,连声说:“快周,快周,不洗发发!”
苏静月看着逃命似的儿子,哼哼几声。
楚辞见她这与儿子斗智斗勇的模样,伸手将她抱起来,走进了房间。
“你抱我干吗?”苏静月拧楚辞的鼻子,凶巴巴的质问她。
“娘子不是说要给为夫洗发沐浴?”
楚辞低头,与她额头相抵,温热的气息拂在苏静月白皙柔美的脸庞上,暧昧丛生,温情上升。
“一一才让别人帮忙洗。”苏静月声音小小。
楚辞笑:“一一他爹也要。”
房间里放好热水的紫罗,见着两位主子进来,带着云水和阿桦树,提着水桶,低着头走了出去。
“你多久没有好好洗过澡?”
苏静月拿着一手帕子,一手澡皂,搬个椅子坐着,给楚辞擦背,泥可真厚,她都不想用帕子,直接上刷碗的丝瓜瓤。
楚辞的后背,有许多零散的伤疤,深的、浅的、长的、短的,都有,箭伤、刀伤......
苏静月看着这些伤疤,故意弄出很大的水声,掩盖自己吸鼻子的身音,等情绪平稳下来,她才主动开口与楚辞说话。
“没人替我搓背。”
楚辞感受到后背的力道,舒服长叹出声。
“月娘,你的力气大了许多。”
“还不是抱你儿子抱的,你都不知道他长多快,还随你,特别能吃。”
“哈哈,是我的种嘛。”
苏静月听着楚辞越来越不正经的话,将帕子往他身上一丢,故作生气的道:“你自己搓。”
楚辞转过身,拿着帕子,挑眉看她,素来冷肃的脸上、带了温情,还有遮挡不住的欲望。
他伸手轻轻一扯,便将苏静月拉到了浴桶里面,这个浴桶比楚家冲的大上两倍之多。
楚家冲的浴桶容纳两人有些拥挤,这个却不会。
苏静月用手推开楚辞,语气抱怨:“你干吗?头发都湿了,我都想睡觉了的,儿子都睡着了。”
楚辞听着她的话,冷哼一声,就今日,她还想睡觉,简直是天真。
借着水力,楚辞轻轻松松将苏静月拉回来,提到和自己相同高度的位置,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苏静月的脸色瞬间通红,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脸上多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更加明媚动人。
他!他这人!怎么出去一趟,变成了这副模样,苏静月有些害怕,想转身从浴桶中出去,却被楚辞拖住。
“哪里跑?嗯?”
“我不想。”苏静月可怜兮兮。
楚辞什么事都依着她,惟独在这件事上得听他的,况且他好久好久没有过了。
“月娘,你就可怜可怜我。”楚辞知道她吃软不吃硬,语气颇为失落。
苏静月见他这副模样,果真有些心痛,多番犹豫之后,还是心软的点了点头。
“你……你可不准太过分。”
“嗯,我知晓的。”
楚辞兴奋,稍稍一用力,将苏静月拉回身边,克制不住的低下头,封住她喋喋不休的唇,这样她就不能再拒绝自己了。
时间还很长,他可以先收些利息。
两人一通胡闹,第二天早上,苏静月差点没能起来,幸好早上大家起床的时间不一样,早食也都是分开吃的。
楚辞与苏沪都有三天的假,这三天他们不用上朝,也不用处理公务,是皇上特批让他们休整的日子。
苏沪提出要带着苏静月和楚辞一家人,去林雪玉坟前祭拜。
苏静月初来京城时,便被林柏带着去过,原主母亲,也就是她的母亲,被葬在香山山顶,那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特别是秋季。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香山的秋枫,在京城中十分出名,林雪玉生前最爱,不是梅兰竹菊,也不是牡丹芍药等富贵之花,而是红遍漫山漫野的秋枫。
像火一样,热烈、赤诚、无所保留。
苏沪与林雪玉初识,便是在银川郊外的半含山的枫林。
那时,林雪玉是银川最富盛名的世家小姐,苏沪是岌岌无名的萧府侍卫。
璀璨无边际的枫林,年华正好的大家小姐,与如枯木般的少年侍卫相遇。
枯木与春,该相逢的人,自然会再相逢。
爹爹说要去祭拜,楚辞这个做女婿的,第一次见丈母娘,准备了许多东西。
小刀也带着昭昭、明明和阿离一起去,反正是一个人都没有落下。
男人骑马,女人小孩坐车,香山景色优美,也通了山路,马车可以直接上去,省了爬山的功夫。
苏静月带着孩子,能不爬山是最好的,一一肯定是爬不了山,只能抱着走的。
天气再好一些,温暖一些,倒是可以带着昭昭三个大小孩,牵着五月出来爬山,楚辞会打猎,午餐都能在山上解决。
林雪玉长眠于香山山顶上,石碑上刻:“爱妻苏门林氏墓,夫苏沪、女苏月立。”。
一棵高大的枫树,屹立在旁,上面的叶子已经全红,团团簇簇的枫叶凑在一起,像红花凌放,日光透过枝干缝隙,闪烁的光影流动。
苏沪久久不动,凝望爱妻的石碑,其余人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的等着,连一一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说话。
良久,苏沪上前,蹲在墓边,用手扯着周边的野草。
“玉儿,我回来了,今天有许多人和我一起来了。”
“月月,月月的夫婿楚辞,我们的外孙,楚辞家的弟弟妹妹,孩子们都来了......”
苏沪将一堆人挨个介绍了一遍,絮絮叨叨的说着日常,他的声音,随着山顶的徐徐清风,被传到远处。
楚辞和小刀也没有闲着,两人拿着砍刀和锄头,将周围的野草野树都钩开,留下一片广阔的空地。
苏静月将一一放下来,让他自己站着,她带着昭昭,仔细将准备好的水果、糕点、菜肴摆在前面,又拿着三个酒杯,斟满美酒。
苏沪点燃纸钱,又点了一个炮仗,看着并肩站着的小夫妻,伸手招呼两人过来。
苏静月和楚辞带着一一走到前面,楚辞单膝跪下。
“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楚辞态度恭敬,言辞凿凿。
“娘亲,这是我和辞哥的儿子,楚翊,小名一一。”
苏静月带着一一跪下,给林雪玉磕了个头,去年一一还太小,不能吹风,所以并未带他过来。
他们站起来后,苏沪将三杯供酒倒掉,又重新满上。
小刀、昭昭、明明、阿离,都上前来烧了纸钱,鞠了三躬祭拜。
他们做完这些,苏沪让他们先回去,他还要在这待一会。
苏静月知道,这是爹爹想和娘亲独处一会,说点悄悄话。
“爹爹,山间风大,我们在马车处等你。”她拿上一件大氅,为苏沪披上,便快步走开了。
苏沪倚地而坐,靠在墓碑上,声音缱绻:“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