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干净无尘的鳄鱼皮皮鞋走在明亮的如珠宝的理石地上。
“咔哒”,“咔哒”,缓慢而富有起伏节奏的优雅声响。
站在雕花大门前的西装革履的男子侧过身,伸出左臂,恭敬地请着那双皮鞋的主人走进厅内,并取过了对方交过来的外套。
鳄鱼皮皮鞋继续走在另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中,途中遇见了穿着黑色dIoR裙的年轻女子,对方颔首点头,向来人敛衽为礼,轻声提示道:“先生在南厅三室。”
“谢谢。”
但在穿过东厅和西厅再到南厅时,并没有见到要找的人,恰巧又遇见一位端着托盘的黑色dIoR裙,那双鳄鱼皮皮鞋向她走去,询问一番后,改变了路线,朝着后花园方向调头。
要想到达后花园,在这栋举架高约50米的建筑里还需要经过11座拱门,而每一扇门前都会有两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把守,他们的长相、身高、体重都是经过统一选拔出的,所以看上去如出一辙,每扇门的开关制度,也十分严格。
而掌握着开关门权力的人,在这栋建筑中,叫做门官,有预约的人前来的话,必须要提交门契,这门契分为两半,一半由入门的管事保管,另一半则是门官保管,两半契合才能获得开门权。
门契是鱼的形状,这也是有特殊含义的,是从隋唐时期的金吾卫延伸而来的。唐人认为,鱼从早到晚都不会闭眼,十分具有警惕性,当时的金吾卫掌握着皇宫的大门,又负责整个长安城的安全治安,他们像鱼一样随时保持着警惕,日以继夜地工作,为社会的正常运转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而走到后花园,快一点的话,需要十五分钟。可走路的时间是有规矩的,所以鳄鱼皮皮鞋的主人必须要保持着刚刚好的速度,他的影子在五彩的玻璃窗光的反射下打照在墙壁上,映衬着银色暗纹的墙纸。
沿途有很多很多的油画画像,最大的一副是挂在东厅墙壁上的单人画像。
金发,蓝眼,画上的年轻男子面目俊秀,青春的脸庞还有些稚气未脱。他坐在雕花的椅子上,迷惑人心的蓝眼睛望过来,带着一丝抑制欲望的空虚,而嘴角则是抿成一条线,轻巧的上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仿佛在呼吸。
那位是1864年自维多利亚时代的祖辈。
只不过传承至今,混血基因已经渐渐地被国产基因覆盖了。
而脚下的这片庄园,是祖辈倾尽全部资产、历时十年建造成的。哪怕到了今天,也依旧像是幽深森林中的一片金色沙漠。儿时起,小孩子们很喜欢“沙漠”前的那座花园,藤蔓缠绕的长亭旁有属于沙漠的小小湖泊,水里养着凶残的鱼,当然是大人们恐吓小孩的招数。因为怕他们掉入池中,还会吓到湖里的鱼。
待来到了后花园,鳄鱼皮皮鞋的主人停下脚,候在花园门口的两位秘书看见了他,走过来点头示意道:“鹤来少爷,先生在庭院里等您呢。”
祁鹤来也点了点头:“请带路吧。”
“先生”的后花园与办公的“建筑”是对比鲜明的两种风格,如果是“建筑”是巴洛克风,那后花园就是地地道道的古香国风。重楼起雾,花林曲池,两侧栽满了艳红的杜鹃花,走在其中眼花缭乱。
转过那一片芳香四溢的花林,秘书带祁鹤来到了一座临水的轩舍中。远远望去,华美的轩舍中,珍珠白的帘幕被秋风掀起,眼前的流水飞瀑如白练般垂下,跳动的水珠折射出柔和的光晕。
水墨画的屏风后隐约浮现一个身影,祁鹤来知道那是“先生”。
两位秘书也乖觉地离开,剩下他们两个人隔着屏风时,那屏风后头传来了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是在邀请祁鹤来过去的。
祁鹤来应了声,随即转过水墨画屏风,见到了“先生”。
“先生”今天穿着一件藏蓝色底色的窄袖紧身袍,领口外翻,腰间系着皮革玉带,似是牦牛皮制成的。配着火色丝线精心绣制的长裤,下着短靴,通常是方便骑马和打高尔夫的。而此时此刻,他正在练习书法。
的确,“先生”最近迷上了用狼毫练习柳公权的笔体,他将右手背在身后,作为左撇子,他一笔一笔地练习着,还顺便问祁鹤来:“你来看看,我是不是进步了一些?”
祁鹤来有点犹豫地走上前去,俯身看了看铺在石桌上的字,本想假情假意地夸赞一番,没想到“先生”又忽然记起了正事儿:“哦,你今天回来我这里,是要说雁回的那件事吧?”
祁鹤来尴尬地笑笑,“您能记得真是太好了。”
“先生”放下狼毫毛笔,拿过桌子上的手机,点开他截屏的页面,举到祁鹤来的面前:“昨天的热搜我保存了下来,这题目着实有些刺耳啊。而且雁回什么时候做起的美食博主?你们身为关系密切的同辈人,竟然都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察觉吗?”
祁鹤来汗津津地低下头,尴尬的表情又上升了50%。
“还有这下面的评论更是惨不忍睹,雁回被网民炮轰投毒食客,要说美食博主怎么会经营起了线下生意?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都是在做这些奇怪的事情吗?”
祁鹤来抬手擦了一把汗,以100%的尴尬神色回应道:“您……您都已经知道了啊。”
“先生”面无表情地坐下来,语气却是担忧的:“你昨天打电话给秘书后,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毕竟你不到万不得已的局面,是不会求助于家族帮忙的。”
祁鹤来也不再强装淡定,泄气般地颓唐下了肩膀,“其实,不瞒您说,我已经并不担心您和家族的长辈们得知此事了,我更加担心的是雁回的身份曝光后,会对整个家族造成影响,也会对他未来的人生埋下丑闻污点。”
“先生”点头,表示认可:“的确,继承人有污点之后,很难在接下来的工作中服众,必须要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祁鹤来说:“没错,我正是来请您帮忙的。”
“先生”缓缓地点头,喃声说道:“要尽快才行……毕竟,他已经二十五岁了。本打算在他回来后就把这个位置传给他继任,我也能去环球旅行、颐享天年,顺便再完成我的博士学业。”
祁鹤来在听到“颐享天年”这四个字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先生”,随后皱起眉,虽然没说话,却像是已经说了很多话。
好在“先生”没看到他这个欲言又止的表情,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复杂思绪中继续念叨着:“眼下出现了这种乱子,倒也是个好契机,他无法依靠自己在外面的世界里自力更生,自然是要遵守训条回来做继承人的。最要紧的是他要把婚姻大事完成,赶快生下第七代。我已经挑选出了几位合适的千金,等把他带回来之后,就可以提上日程了。”
一听这话,祁鹤来心中小鼓乱响,他不得不道出实情:“还有一件事,也是不瞒您说——他在这段离开的时间里,不仅搞出了丑闻,似乎也私定了终身。”
“先生”立刻看向祁鹤来,“你的意思是,他坏了规矩?”
“我目前还无法确定,但看实际情况……那女人,不,我是说,那位年轻女子的确是最可能得知他目前下落的人了。所以我想,以他那种个性的人,如若不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是不会透露自己的个人情况的,哪怕只是生辰八字。”
“是哪家名门之后?”
“不是名门。”
“那是富商?”
“也不是。”
“先生”懂了,叹息一声:“庶民吗……”
祁鹤来想了想,回答:“差不多。”
“真是胡闹。”
“我也这么觉得。”
“总之,你先把她带来这边让家族都看一看吧。如果已经怀上第七代的话,就要列入家族回忆来探讨后续。”这么吩咐完,“先生”又叹道:“但规矩就是规矩,雁回坏了规矩的话,就要接受惩罚,一切都等到把他找到之后再做定夺。”
祁鹤来说:“先生,那关于网上针对他的那些搜索也要尽快处理才行吧?”
“关于这件事,也要召开家族会议,我自有安排,你先下去吧。”
祁鹤来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先生”已经站起身,背对他而站,俨然是不想再继续会客了。
祁鹤来只好道了别,转身离开时,听见“先生”在庭院里碎碎念。依稀能够听见的是:“臣本书生,不谙政事,又兼先帝无道,遂至于此……”
祁鹤来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因为这句话他听“先生”继任以来就在不停的念,念的他都能背出下一句了——
“汝以书生擢状元,不三年为宰相,崇祯有何负汝,诋为无道。”
接着,“先生”又会怅然若失地叹着:“君非甚暗,孤立而炀灶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
而这一番话,祁雁回也在“生病”的那段期间反复念叨。
祁鹤来仰头望天,看到天际飞过形单影只的白鸟,不禁自言自语说:“好在我不需要做继承人,好在,要过那种备受折磨的日子的人,不是我。”
结果下一秒,庭院里传来一声“tImI”的音乐前奏,紧接着是“先生”不爽的抱怨:“未成年人每天只能玩2小时游戏是谁定下的?”然后猛地转身,召唤还没走远的成年男子:“祁鹤来,先别走,把你手机先借给我。”
祁鹤来脸上的无语神色又平添了七分,他决定收回自己刚才对历任继承人们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