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到了申时,这支部队终于休整完毕,士卒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直逼郭氏坞堡。
冬ri里本就天黑的早,再加上恶劣的天气影响,从坞堡里向外看去,已经影影绰绰地看不太清楚了。坞堡里的人完全没有料到会有一支军队无声无息地逼到了近处。他们似乎颇为慌乱。惊呼声、叫喊声、奔跑的脚步声等等在坞堡外面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说文解字》中云:坞,小障也,一曰庳城也。意即坞堡是一种防御用的小型城池。前汉权臣董卓在关中建郿坞,高厚七丈,号曰万岁坞。所谓坞堡,大概如是。郭家坞堡在晋阳南部算得不小。外呈四方形,通以夯土版筑而成,部分要害包裹以条石,坞壁四角设有高大的望楼,坞堡内房屋鳞次栉比,层层进深。按照规模推算,容纳一千余人毫无问题。
这些坞堡主依靠所属的人力,每年三月农闲时缮修门户,jing设守备,以御chun饥草窃之寇;九月缮五兵,习战shè,以备寒冰穷厄之寇。在政治、经济、军事各方面,都拥有相当的实力。眼前这座坞堡由于选址偏僻的缘故,避过了几次兵灾,因而,如今京陵县将近四成的民户都托庇其下,坞堡的实力愈发膨胀。只看此刻紧急征调上围墙作防御姿态的,就不下三百人。
这还是因为陆遥麾军冒雪急行,完全出乎坞堡主的预料。否则若是待他们尽数征发部曲、再向附近的豪族求援,只怕能聚集起千人以上的队伍来。
陆遥让部下们在坞堡的正门前百步左右的空旷处列阵,又命令楚鲲前去交涉。楚鲲年少气盛,嗓门极大,正适合此行。他举着面极大的“陆”字军旗大踏步到了正门外,大声吼道:“坞堡中主事的是谁人?出来答话!”
门后一阵sāo动,过了半晌,女墙后站出个老者。这老者面容倒还清矍,可惜一对吊梢眉破坏了形象。老者提着嗓子回答道:“小民郭荣,乃本地乡老、郭氏族长。门外是那路兵马来此?”
“广武侯、护匈奴中郎将、并州刺史刘公麾下裨将军陆,率军征讨匈奴到此!尔等还不开门迎接!”楚鲲应声道。
郭荣虽然已对眼前这路兵马的猜测做了几种猜想,听到楚鲲报出的名号,仍然吃了一惊。
这姓陆的裨将军,难道是驻军于汾阳亭,屡次召集众豪族不至的那个?这厮数ri前率数百军来到汾阳,分遣使者召集各家豪族。可众豪族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故而存心不去理会,意yu逼迫他受不了难堪自行离去。待到晋阳方面另行派出官高位尊的人物,那时才可以坐地起价。
郭荣怎也想不到,这陆遥如此无礼,竟然就带着兵马上门来了。可恨自己派往汾阳亭打探消息的两个家奴,显然没有用心办事,竟一点迹象都没有发觉……事后定要每人抽上三五十鞭,叫他们长长记xing!
至于眼前这局面……也罢,也罢!这等军汉素来粗鄙,哪里懂得规矩?若始终不理会,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子。今ri且应付了场面,先将他们堵在坞堡以外,慢慢再想办法收拾。
思忖已定,郭荣大声道:“原来是陆将军!小民仰慕陆将军的威名已久,本地黔首苦于匈奴,全赖将军神威庇佑。今ri王师既至,小民等无不雀跃欢喜!还请将军捎待,小民等愿献粮一百斛、羊十口、牛两头,以充军资、稍慰王师行军作战之辛劳!不知贵军驻扎何处?献纳之物即时便送上,另有财帛若干,随后就到!”
郭荣这番答话倒也妥当。他绝口不提此前拒绝陆遥召请之事,言语中极其谦卑客气,并不以身为本地豪族而轻慢官军,更主动提出以牛酒慰劳,姿态放得甚低。千言万语,只求官军莫要进入坞堡。
通常来说,近年来官军军纪废弛,所到之处对百姓颇有滋扰,乡邻往往以物资奉迎,换取官军在外扎营,这也是常事。只可惜,陆遥这次出兵,绝不是为了那些牛酒财物。郭荣与楚鲲正在对答的当口,陆遥挥手招来沈劲低声吩咐了几句,沈劲连连点头去了。
前方楚鲲与郭荣对答几个来回,只听得郭荣连番推诿,当下怒道:“郭荣老儿,我家将军在汾阳亭请你,你心怀狐疑,逡巡不至。如今我家将军亲自上门拜望,难道还能宿在野地里吗?快快开门,让我们进坞堡驻扎休息!”
郭荣面露惊惶之sè,连声道:“使者莫急!”随即退下墙后,似乎是和什么人在商量。过了片刻,他又冒出头来道:“兹事体大,轻忽不得!请使者回禀贵军主将,容我阖族长老商议!”
那士卒早得了吩咐,那肯和他啰唣,口中喝道:“老儿竟敢抗拒朝廷兵马!你且等着,待攻破了这坞堡,便拿你头颅示众!”骂声中转身便走。
郭荣大惊失sè,连连唤道:“使者!使者稍候啊!”话音未落,只听劲风大作,一支手指般粗的jing铁箭矢自坞堡外的暮sè中当胸飞shè而来!
郭荣哪里来得及反应,惊呼尚未出口,只听“铛”地一声响火星四溅。原来是护卫在他身侧的一条彪形大汉及时拔刀格挡。那箭来势极猛,被刀一磕后速度并不减缓,只是稍变了方向,擦着郭荣肩膀而过。那大汉横刀而立,怒骂道:“无耻小人!”
此刻哪还有人回应他,只有箭矢破风而来。
坞堡正门外,沈劲啐了口唾沫,仿佛对自己的箭术不太满意,随即狞笑着往铁胎弓上又搭上一支雕翎箭。他的身侧另有数十名弓弩手,手端强弓硬弩纷纷发shè,将寨墙上的壮丁们一一shè翻。
位于阵前的陆遥面无表情地举刀前指:“将士们,上!”许多将士们早就持刀在手中跃跃yu试,听得陆遥一声令下,众人立时吼声如雷,冲杀了过去。
上墙防守的坞堡部曲们早有准备,虽然一开始猝不及防被shè翻不少人,但其余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们躲在女墙后,用手头的弓箭向杀来的官兵们猛烈shè击,几名冲在最前方的勇敢士兵被shè作了刺猬也似。
若是寻常的部队,这样的惨状就会使很多人心生恐惧而放缓脚步。但陆遥的部下主要由身经百战的并州军余部构成,他们丝毫不受影响,继续猛冲。哪怕是中了箭的,只要不在要害,都毫不犹豫地坚持前进。
当官兵们冲到坞堡正门前的时候,从墙上又砸下来密如暴雨的砖石和原木,打得将士们几乎都抬不起头来。他们冒着头顶上的巨大威胁连连去撞击正门,那正门是以厚达半尺的松木板材制成,牢固无比,后面又牢牢地上了三重门闩,哪里推得动?
正作没奈何时,只听得薛彤大吼道:“撤!撤!”士卒们顿时呼啦啦地撤了下来。
晋军本队也渐渐向后移动,慢慢退到距离坞堡较远的一片林地后面。
过了半晌,又听到楚鲲在破口大骂:“好你个郭氏坞堡!好你个郭荣老儿!竟敢伤了我们的人!你等着,待我们杀进堡去,要你好看!”
这声音吼得虽响,配以晋军败退的景象,却未免有几分sè厉内荏的意思。坞堡部曲们顿时发出一阵哄笑来。
郭荣不敢大意,向身边持刀大汉询道:“冯壮士,不知阁下以为形势如何?”
这位冯姓大汉原本也是朝廷军中勇士,兵败后被郭荣重金礼聘为教头,平ri里极尽尊重,从不以部曲视之。眼前这局面,郭荣正要倚重他对朝廷兵马的了解。
冯姓大汉凝视着渐渐退去的晋军,有些感慨地道:“这些年来,朝廷军队的战斗力愈来愈弱,这支兵适才冲上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强兵样子,结果遇挫即退,也不过尔尔。”
郭荣面露喜sè:“冯壮士是说,他们会就此退去么?”
冯姓大汉摇了摇头:“郭族主,他们在如此恶劣的气候下长驱直抵我拓木岗,必然有重大的图谋,绝不会这么容易的就撤走,很快就会重整旗鼓,再来攻打……”
郭荣神sè稍动,冯姓大汉又道:“族主勿忧,汾阳亭距离拓木岗几近百里,雪天道路难行,他们跋涉来此,必然疲敝不堪。何况此时天sè已晚,我估计他们至多再攻打一两回,就必然退去。只消到得明ri,郭氏宗族壮勇齐集,再加上左近豪族都会遣人来援,优势便完全在我们手里了。”
“好!”郭荣大喜,他振臂大呼道:“儿郎们!官兵都不顶用,不是我们郭氏好男儿的对手!大家再加把劲,打退了他们,人人有赏!”
在墙头守御的部曲子弟们齐声应和,士气高昂无比。
过了片刻,晋军果然又杀了过来,这次他们队中簇拥着数家长梯,显然是临时砍伐林木制造成的。郭氏部曲照例以弓箭、滚木、礌石伺候,打翻了不少人。
更多官兵冲到近处,随即用长梯搭上墙头,几名披挂着双重铠甲的勇猛之士舞动刀枪当先登上长梯,企图跃上墙去。官兵中一人名唤张焕的,乃是薛彤部下著名的好手,他站在长梯顶端,双手各执三十斤重的大刀左右劈杀,坞堡部曲们一时遮拦不住,纷纷后退。后继的将士正待跟上,忽听一声大喝,方才那挥刀挡了沈劲一箭的冯姓大汉虎扑而到。两人交手数招之后,那大汉觑个空挡,抬脚将张焕踢落墙头,跌了个半死。其余几座长梯也各自被推倒下来,几名当先冲上墙去的勇士被人多势众的坞堡部曲一一杀死。
这种坞堡都是一家一姓经营数代才有,滚木礌石之类储备得非常充分,纵然事发突然,但依然保有强大的防御能力。
眼看官兵们的冲击遭到二度挫败,坞堡墙头上传来阵阵嘲笑声。
正在这时,站陆遥身边的何云抽出一支裹着油布的箭来,在火把上点燃后,嗖地一声shè上天空去。
这枚火箭升空后,坞堡的后方突然传来了震天的杀声。
原来,沈劲等人在正门伪作强攻,只是为了吸引郭氏族人的注意力。早在本队到达郭氏坞堡正门之前,高翔就带着百余名士卒,携带云梯等物,悄悄掩到了坞堡后墙之下,只待火箭为号,突然杀入坞堡。
而官军本队集兵于坞堡前方,战斗爆发以后,也始终猛攻坞堡的正门,将堡中壮丁们渐渐都吸引到了这个方向。
此刻,后墙等地防御力量十分薄弱,充其量只有三五十人。高翔身披重铠,口衔长刀,当先登上墙头,立刻就杀散了他们。随即催动兵士杀入坞堡内部,沿途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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