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多钟,可能是下乡的人都到齐了,专项火车这才开始出发。
去陕西的人和去内蒙的人坐的是同一列火车,他们上车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多钟了。
坐在座位上,感受到车子正在行驶当中,李晨叫两个男的跟自己一同看守,剩下的人先行休息。
由于这一夜人们都没怎么休息好,所以原本吵吵嚷嚷的车厢很快就安静下来。
李晨则是一边观察周围动静一边注意手表上的时间。
六个小时后,他叫醒四个年纪稍大点的人,然后自己和另外两人闭眼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声音将他吵醒,看了看时间,发现又过去七个小时。
他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对小伙伴们询问道,“没出啥事吧?”
“没出。”众人纷纷回应道。
“那就行。”接着李晨站起身朝厕所走去,痛快的撒了泡尿,又去打了壶热水,这才回到座位上拿出馒头、咸鸡蛋吃了起来。
虽说馒头是凉的,但这会儿能有口热水喝就算不错了,哪还讲究那么多。
一口气吃了八个馒头,他才停下来,叹气道,“也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到地方。”
听到这话,刘云霄满脸笑容的询问道,“晨哥,你是担心带的馒头不够吃?”
李晨没有回答,而是诧异的反问道,“之前你还愁眉苦脸,现在咋笑的这么开心?”
“我想开了。”刘云霄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愁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谁都不知道要在乡下待多久,如果天天发愁,估计都能愁死,所以还不如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李晨没想到他能有这个觉悟,只是不知道这个觉悟能保持多长时间。
想了想后,觉得还是不打击他为好,于是继续刚才的话题,“馒头不够吃,还有别的东西可以填肚子,我就是觉得赶路太累人了,想早点到地方。”
现在是阴历十一月份,天气比较寒冷,这种情况下馒头只能放三、四天。
孙秀认为当初李梅上大学用得时间也就一天多一点,因此觉得四天时间足够去到子长县,所以前天晚上给李晨准备了一大堆东西,就是没准备糕点。
不过后来李旭想起来这件事,认为应该有备无患,于是把家里的几斤糕点都装到李晨的麻袋当中。
这样一来,哪怕路上用的时间长了点,李晨也基本不用为吃食发愁。
刘云霄咂了咂嘴,跟着附和起来,“不错,赶路确实累,尤其是昨天坐汽车,身子骨要颠散架了不说,还吐得不行。”
接着他示意李晨看斜对面的一个姑娘,低声说道,“晨哥,从昨天到现在我就见她吃了两个窝头,你说她能不能撑到地方?”
这个姑娘没跟人抱团,昨天在市火车站连睡觉都不敢,只能强打精神,最后熬得双眼通红。
李晨几人看不过眼,说是会替她盯着,让她放心大胆的睡。
也不知道这个姑娘是怎么想的, 道了声谢后真就睡了起来,而且上了火车,她也默默地跟着李晨一行人。
在这期间,双方任何交流都没有。
李晨没想到刘云霄居然一直在关注对方,甚至连她吃了多少都知道,于是神情怪异的询问道,“你这么关心人家干啥?”
“不是关心,是好奇。”
“好奇?”李晨有些无语,“你是好奇她为啥没跟人抱团,还是好奇她为啥只吃这么点东西?”
“都有。”
“要不你拿几个馒头,过去跟她聊聊?”
李晨说这话是想挤兑他,只是没成想刘云霄真的拿出六个馒头屁颠屁颠的过去了。
紧挨着那个姑娘的人是胡桂兰的三妹胡秀玲,刘云霄说想跟她换换位置,她自然没有意见。
有人注意到这一幕,但是没当回事。
因为谁都没想到刘云霄是为了找姑娘聊天。
直到他跟姑娘说了几句话,才有人发现不对劲,直直的看着他们。
紧接着大家都止声不语,把目光集中在两人身上。
见此情景,李晨眉头一皱,“有啥好看的,把头转过去。”
作为一众长辈钦定的带头大哥,他的话还是相当有用的,于是大家都把脑袋转了过去,不再注视刘云霄二人。
只是他们的耳朵都高高竖起,试图听到两人的谈话内容。
刘云霄非常了解他们的心思,完全不给他们机会,把声音压得非常低,只让姑娘一人听到。
面对他的话语,姑娘先是抿嘴不言,后来不知道听见什么,她还真就接下馒头,并且当场给吃完了。
接着她起身离开一小会儿,等再次回来,居然张口回话了。
当然,她的声音同样极其细小,难以让外人听见。
就这样,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刘云霄才回到李晨身旁。
一坐下,他就神神秘秘的询问道,“晨哥,你知道那个姑娘要去哪吗?”
李晨瞅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子长县。”
刘云霄一愣,“你听到我们俩谈话了?”
“就你们那声音,坐在你旁边都不一定能听见,我上哪听去?”
“要是没听见,你咋知道她的下乡地方?”
“你都这么问了,我要是还不知道她去的地方跟我们一样,那我得多蠢?”李晨没好气道。
刘云霄一琢磨,觉得这话还挺对。
要是姑娘的去向跟自己等人不一样,自己肯定会直接说,不会这么询问。
想到这里,他露出讪讪的表情,转移话题道,“晨哥,你真聪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李晨:...
这个问题你是认真的?
你咋不问我知不知道她爸、她妈叫什么名字呢?
刘云霄刚把话说完就反应过来,于是假装咳嗽两声,当做没问过这个问题,连忙说道,“晨哥,我跟你说,她的姓可有意思了,姓熊,狗熊的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姓,你是不是跟我一样?”
“嗯,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应了一声后,李晨询问道,“她是哪里人?”
“周县人,名字叫熊雪。”
“周县啊,那离咱们县没多远,对了,你的两个问题弄明白没?”
“弄明白了,跟她家里重男轻女有关,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去子长县,没有熟识的人自然抱不了团;她从家里出来只带了几件衣服和十个窝头,所以才要省着点吃。”
听到这话,李晨忍不住看了瘦瘦小小的熊雪一眼,低声骂道,“真是畜牲,这么做不就是想让她死嘛。”
十个窝头连一天都不够吃,现在却要坚持好几天,如果路上耽搁的时间长了点,没能及时到达地方领到粮食,很可能人直接就没了。
“她家里人就是想让她死。”刘云霄叹了口气,“之前她爸要把她卖给一个傻子当媳妇,她抵死不从,她爸不想这笔钱落空,就把这事暂且搁置下来,琢磨着怎么治她;
可没成想治她的法子还没想好,却等来了下乡政策,这下可好,这笔钱彻底落空了,她爸气得不轻,听说黑龙江天气寒冷,直接给她的下乡地方报在那,而且还不给棉服;
她知道这件事后,自己跑到街道办跟人家说明情况,好在办事员是个心善的,明白她爸想让她死,肯定不会给她太多粮食,于是把她的去向改在近的地方,好让她尽快抵达。”
李晨一怔,“她爸不给她棉服,她身上这件哪来的?”
“说是她出嫁的大姐偷偷给她的,刚才我摸了一下,薄得很。”
“也是个可怜人,咱们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就当是行善了。”
说完李晨从腰间布袋里拿出五个馒头和两个咸鸡蛋递给刘云霄,让他给熊雪送过去。
刘云霄接过东西走了过去,指着李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接着就看见熊雪对李晨露出一个笑容,嘴里还说了两个字,看口型应该是谢谢。
李晨笑着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都被惊住了,先是刘云霄给人家送东西,现在李晨又送,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他们疑惑万分,但好在还知道熊雪这个正主就坐在一旁,所以强忍着好奇心没有光明正大的问出来。
只有坐在李晨另一边的人低声询问起来。
李晨笑了笑,却是没有回答。
告诉你一个,就相当于都知道了。
谁知道你们里面有没有人会跟熊雪分到一个地方。
如果真分到一起,嘴又不严,把事情宣扬出去,到时候熊雪还不得被当地人欺负死?
见他不想说,这人也没有纠缠,打算等会儿询问刘云霄。
李晨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等刘云霄一回来,就连忙把事情的严重程度跟他说了一下,还让他不要把事情告诉第二个人。
哪怕是自己的弟弟也不行。
刘云霄听完之后连连应是。
接下来大家聊聊歇歇,歇歇聊聊,直到早上八点多钟才停下来。
因为他们要下车了。
这个年代的交通极为不便,铁路方面也是一样,所以他们要去子长县,只能先行抵达西安。
下车之后就看到火车站外面停有数辆汽车,车前还有人拿着大喇叭不停的叫喊着,“要去延长县的知青来这边”,“要去神木县的知青来这边”。
李晨等人沿着车队向前走去,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在喊子长县。
他们顿时来了精神,快步走了过去。
上车之后,没过多长时间就见不到有人从车站里出来了。
车前喊话的人收起喇叭、爬上汽车,然后从兜里拿出纸和笔,让大家挨个报自己的名字。
每听见一个名字,这人就在纸上寻摸一会儿,然后拿笔在上面画一道。
等名字报完,这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从这到子长县差不多要二十个小时,你们要是累了,尽管在车上睡,到地方我会叫你们。”
好家伙,一听这话,众人脸都绿了。
刚坐完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现在又要坐二十个小时的汽车,还让不让人活了?
再说车上人挤人、物挤物,这种情况怎么休息?
男人没在意他们的情绪,把话说完就跳下汽车将车厢关上,然后爬上副驾驶位置。
紧接着车子就开动起来,向子长县驶去。
车子在城里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可等出了城,众人就有些受不住了。
没别的,实在是太颠了。
最可怕的是车子的速度并不快,比李晨等人前两天坐的汽车速度慢多了。
只见刘文四儿子刘云钦双目无神的喃喃道,“要是我二叔开这车,咱们起码能少受五个小时的罪。”
李晨这一行人里面有好几个都是驾驶员子嗣,对这番话认同不已,纷纷出言附和。
出城后一个多小时,终于有人坚持不下去了,把头埋在垫有厚厚油纸的布袋里大吐特吐。
这个声音就像信号一样,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呕吐起来。
最后就连李晨都差点没忍住。
见此情景,刘云霄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对刘云钦说道,“老六,赶紧把你带的糖拿出来给大伙分分,吃个糖应该能好受一点。”
经过提醒,刘云钦迅速将腰间装有食物的布袋打开,从里面拿出两个小布兜,然后询问道,“你们要吃水果糖还是奶糖?”
“水果糖。”众人同时回答道。
刘云钦找到装有水果糖的布兜,从里面抓出两把分给小伙伴们。
值得一提的是,熊雪也有份。
吃下一颗糖果,酸酸甜甜的滋味确实让人好受许多。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带糖果的拿出糖果,没糖果的拿出烟,啥都没有的干看着。
好在拿出烟的那几人还算有数,只是把烟塞进嘴里,没有点燃。
不然非得挨顿揍。
没办法,就凭车子的摇晃程度和车里人员物品的密集程度来看,一旦点燃,很难不烧到东西...
车子一路行驶,就连晚上都没停止。
夜幕之下,已经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的人们实在坚持不下去了,肩靠着肩、背抵着背,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叫喊声,他们才睁开双眼。
然后他们的心里同时产生一个念头,狗日的,天都没亮,叫你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