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走多远,就见大队长发出感慨,“你们这些城里娃娃真舍得花钱,那么大一笔数字,眼都不眨就给花出去了。”
李晨咧嘴笑道,“不是您说啥都缺嘛,再说我们有四个人,要是不多买点,咋能够用?”
大队长取下别在赶车人腰上的旱烟袋,给烟锅中填上烟叶,然后拿出火柴将其点燃,一脸惬意的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话虽这么说,但你们为啥要买两个锅?”
“一个做饭,一个做菜。”李晨随口敷衍一句,接着询问道,“大队长,请问您贵姓?”
“啥贵不贵的,老汉姓葛。”
“这位赶车的同志呢?”
“他是我大儿,也姓葛。”
赶车人扭头看向李晨四人,“我叫葛水,以后你们几个由我负责,碰到麻烦找我也行。”
他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眼睛虽然小,但是炯炯有神,看起来像二十多岁,又像三十多岁。
他的头上同样裹着一条白毛巾,只是毛巾有些脏旧。
李晨几人虽然不知道他在大队里担任什么职位,但是他有一个大队长父亲,有他照看,想必可以让自己等人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见刘云霄乐呵呵的从兜里掏出一盒香烟,给大队长和葛水各递去一支,“大队长、葛大哥,以后就麻烦你们了,我们几个初来乍到,要是有不对的地方,尽管跟我们说,我们保证改正。”
接过香烟,两人显得愈发热情了,大队长还让葛水停车,又让李晨把刚买的白毛巾拿出来。
之前看到那些大队长的头上都裹着一条白毛巾,虽说李晨不明白其中含义,但他还是觉得没准能用得上,这才一口气买了十多条。
现在听到这般话语,他知道自己应该是买对了,于是连忙拿出四条白毛巾捧在手里。
只见大队长拿起一条,然后让个子不高的刘云钦站到自己面前,一边给他裹一边说道,“咱们这地方一年四季刮风,风里还都是沙子,太阳也很晒人,所以乡下人头上都裹着毛巾,不仅防晒,还能防止沙子落到头发上;
裹毛巾的手法是有讲究的,你们几个看好我的动作,我只教一次。”
刘云钦动都不敢动,任他施为,但嘴上却是询问道,“大队长,沙子落到头发上,洗洗不就好了嘛,为啥非要这么做?”
大队长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葛水抢先一步笑着解释道,“这地方缺水,就像咱们南沟大队,队里只有两口水井,打出来的水都浑浊不清,而且打到后面泥比水多,所以人们都依靠水窖储水;
每当天上下雨,雨水会流入水窖之中,我们就是靠这个水生活,但是我们这地方雨水也不多,很多时候都存不到多少水,只能省着点用;
我知道你们是城里人,以前住的地方可能不缺水,可是来了这就一定要记住,水要精打细算使用,千万不能浪费。”
好家伙。
李晨几人心里直呼好家伙。
要知道就算是以前旱灾那几年,唐县用水都没到这个地步,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他们着实感觉到巨大压力。
此时他们也大致猜到葛水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正当几人沉默之时,大队长这边完工了,“裹好了,你们都试试。”
李晨三人各拿一条毛巾,按照刚才看到的步骤很快就给自己裹好了。
大队长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都是聪明娃娃。”
这话让三人有些哭笑不得。
裹毛巾的技巧非常简单,只要不是脑子有问题、动手能力不足,基本上看一遍就能模仿个十之八九,剩下的多练练就好了。
不过人家确实是在教他们,所以该谢还是要谢。
李晨从麻袋中再次拿出两条白毛巾,将其递到大队长父子面前,陈恳的说道,“大队长、葛大哥,你们起这么早过来接我们,连农活都给耽搁了,我们也没啥好东西,这两条毛巾就算是我们的心意,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他知道大队长是因为那两支香烟才会教他们,所以他不能以教导为由送毛巾,只能改换其它理由。
大队长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决定收下。
没办法,他实在拒绝不了。
因为购买毛巾需要票据,对乡下人来说,想获得票据可谓是千难万难。
至于这个人情,以后多照顾他们就是。
见他收下,葛水长长的松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对李晨询问道,“同志,你们几个叫啥名?”
李晨将自己四人挨个介绍一遍,葛水认真的在记在心里,然后说道,“李老弟,以后要是有啥困难,尽管跟大哥说,千万别客气。”
东西不东西无所谓,他这人就喜欢跟有钱又大方的人做朋友。
听到这话,李晨高兴不已,连连点头应是,心想这礼没白送。
接着众人继续上路,刘云霄询问道,“葛大哥,刚才你说咱们这地方依靠水窖储水,水窖是公有的还是私人的?”
“都有。”
“公有的打水有限制吗?”
“当然有,打多少水由家庭人口决定,就像你们四个,每个星期可以打四担水,足够你们吃饭喝水,不过剩下的就没多少了,就连洗脸都要省着点用。”
“要多省才行?”
“一家子共用一份洗脸水,这个水要从早洗到晚。”
李晨四人:...
刘云霄和李晨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于是询问道,“私人打水窖需要多少钱?”
“一百八。”
两人有些惊讶,“这也太高了吧,再加点都够盖三间房了。”
“这钱盖房子或许不够,但已经足够打个三孔窑洞了,其实这也是没办法,打水窖不仅费事,还有崩塌可能,一旦崩塌,前面努力就白费了,所以价格才这么高。”
李晨想了想,然后肯定的说道,“一百八就一百八,葛大哥,麻烦你帮忙找下人手,越快越好。”
“对对,最好今天就开始干活。”刘云霄跟着附和起来。
大队长和葛水有些发懵,这是一百八,不是十八块,更不是一块八,你们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紧接着两人突然意识到李晨和刘云霄的身份似乎有些不简单。
这得是啥家庭,才能不把这么多钱当回事,说花就花?
沉默许久,大队长试探性的说道,“我可提醒你们,水窖不是说打好就没事了,它是会漏水的,只要第一个月没有漏水,即使后面漏了,也跟人家没关系,这个钱就算白瞎了。”
李晨询问道,“大队长,干活的人能不能做到让水窖在第一个月完好无损,一个月后必定漏水?”
“做不到,如果动手脚,他们也控制不住什么时候漏水。”大队长想都不想,毫不迟疑的回答道,“再说了,就算能做到,他们也不敢做,只要出现两次这种情况,他们的饭碗就算砸了,再也不会有人找他们干活。”
听到这话,李晨顿时笑了起来,“要是这样,即便后面漏了,我们也自认倒霉。”
这下大队长确认了,他们身份果然不一般。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水窖只能在夏天雨水多得时候打,现在不行。”
李晨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为啥不能现在打?”
“我们打水窖都是挖完坑之后在里面抹上一层厚厚的红土,现在天气太干,水窖容易干裂,等于是白费功夫;
而且打完水窖要将里面灌满水,以便测试是否牢固,夏天雨水多,水窖可以很快灌满,换成现在这季节,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下一滴雨,就算下雨也灌不满水窖,所以只能在夏天打。”
“这么说的话,在明年夏天水窖打好之前,我们想多用点水都没有办法?”
大队长沉吟着回应道,“有办法 ,就是要花钱。”
“怎么说?”
“队里有几个私人水窖,这些水窖储存的水不仅能满足主人家需求,还能剩下不少,这些多出来的水都被主人家拿出来售卖,只是价格有点高。”
“什么价格?”
“一毛一担。”
李晨在心里盘算了下,如果节省一点,一个星期购买四担,一年也花不到二十一块,从现在到明年夏天,就只有半年时间,只需要十块出头就能解决,这个价格还是可以接受的。
于是他果断说道,“大队长,等回到大队,麻烦您帮我联系一下,每个星期我这边要四担水。”
李旭说他在这边待三年应该就可以回去,要是不打水窖,这三年在买水上就需要花六十多块。
虽然看起来要划算许多,可问题是如果出现变化,推迟回城呢?
再说了,这四担水只能保证他们日常用水宽裕一些,除此之外,就连洗澡、洗衣服都满足不了。
所以想要过得更舒适一些,必须打水窖。
刘云霄连忙接上话茬,“今天多加四担。”
大队长满脸迟疑的说道,“我可以给你们联系,但是你们要先解决装水问题,你们的住处没有水缸。”
“米缸呢?”
“也没有。”
“打水的桶呢?”
“我可以把自己家的桶先借给你们用。”
李晨非常无语,“之前您说我们的住处除了一个陶锅,别的啥都没有,我还以为您说得只是没有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没想到连米缸都没有。”
“为了给你们修整住处,我们差不多把队里的钱花完了,实在没钱置办其它物件。”
“修整住处?”
“没错。”大队长解释道,“上面要求给你们安排住处,可队里实在没有现成的住处能拿给你们住,只能把以前废弃的窑洞重新修整,门窗全都换上新的,炕和灶也重新搭建,为此花费不少钱。”
李晨一愣,“我们住窑洞里?”
“用不着这么吃惊,窑洞就是我们的房子。”
“刚才葛大哥说的三孔窑洞是?”
“相当于三间屋子。”
刚才葛水说打水窖的钱足够打个三孔窑洞,李晨真没把窑洞跟房子想到一块,而且还纳闷呢,自己在说房子的事,他怎么扯到窑洞上去了。
现在李晨才明白,原来是误会他了。
不过他还是有一个疑问,“大队长,你们住窑洞是因为它要比盖房子便宜?”
大队长没有回答,反而询问道,“你们觉得现在天气怎么样?”
“冷。”李晨几人纷纷回应道。
“要是再冷一点,让你们睡在茅草屋里,你们能睡着吗?”
“只要被褥足够厚,就能睡着。”
“你们觉得有多少家庭能够使用足够厚的被褥?”
李晨有些明白了,“您是说住在窑洞里,即使天气寒冷,也可以不使用厚被褥?”
“对,我们这地方冬天冷、夏天热,窑洞里却是冬暖夏凉,所以除了极少数人,剩下的人都住在窑洞里。”
心里的疑惑得到解答,李晨聊回刚才话题,“之前听您那意思,是说其它大队给下乡人员安排的住处里面也没有东西,难道他们的住处跟我们的一样,都是用废弃窑洞改造的?”
“没错。”
“难道所有大队都没钱?”
听到这话,大队长顿时露出苦涩神情,“我们这里土地贫瘠,收成低,又没有其它挣钱门路,上哪弄钱?”
“你们大队部没养猪?”
“养了,只养了八头。”
“怎么就养这么一点?”
“应该说只能养这么一点,要是多养两头,连猪草都找不到,除非用粮食喂,这样一来,十有八九会亏本。”
好家伙。
除了水资源匮乏,李晨几人对这个地方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此时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李旭和刘刚把下乡地方定在这对不对了。
沉默片刻,刘云霄想起水的事情,询问道,“大队长,照您这么说,农民手里也应该没多少钱吧?”
“嗯。”
“既然这样,那些家里有水窖的人怎么把水价定得这么高?这种价格能有人买?”
“人家不需要天天有人去买,只要隔三差五去一趟就行;人们从队里分到的水非常少,如果家里有老人去世、结婚,就算再舍不得,也要花钱从他们那买一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