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
自聂嗣上任杜城县尉一职以来,还算是风平浪静。这段时间他和杜城的县令、县丞等官吏也都渐渐熟悉,彼此之间不算相交深厚,但也没有互相敌视。
对聂嗣来说,这便足够了。
粮仓庭院中,聂嗣和聂垣二人正在比划剑术,在聂垣的有意放水之下,聂嗣小胜一筹。
自从回了华阳郡,聂嗣每日都要和两个弟弟一起晨练,体格倒是强壮不少。基本的锻炼项目他也没有落下,甚至还带着聂垣和聂桓一起做俯卧撑。
‘锵’的一声,长剑收回,聂嗣接过芷苏递过来地绢帛擦拭脸上汗渍。
“仲才,方才你是不是没拿出全力。”聂嗣语气笃定,仿佛在叙述一件确定的事情。
聂垣一边用绢帛擦着手掌,一边笑吟吟道:“是大兄变强了。”
“哼,打小就你小子嘴甜。”聂嗣轻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聂垣每次和他交手都放水的事情,对自己的实力,聂嗣还是很清楚的。三兄弟中,聂桓最适合习武。聂垣由于从小习武,身体也不差。
唯独他不行,倒不是说他不适合习武,只是他从小没好好练武,底子没打好,现在想追上已经迟了。
俩人说话间,聂桓和栾冗已经在庭院中赤手搏斗起来。这段时间他们俩个颇有些‘棋逢对手’的意味,一有时间就在一起互相较量。大多数时候都是难分伯仲,鲜有胜负之分。
正是因为如此,俩人斗意昂扬。
聂嗣随意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绢帛,看着聂桓和栾冗交手,嘴上却是说道:“仲才,这段时间都没什么事情发生,你说我是不是想多了?”
“大兄此言何意?”聂垣紧挨着他坐下,绢帛盖在脑袋上,遮挡天空中的烈阳,“没有事情发生,咱们正好落得清闲啊。”
聂嗣皱了皱眉,旋即笑了一声,“倒也是,我有些杞人忧天了。”说到底,他怀疑的事情只是基于自己的揣测,兴许是自己想多了呢。
便在此时,一名县卒走进庭院,在聂嗣身前停下。
“大人,市井有恶少年闹事。”
“所为何事?”聂嗣问。
这段时间,他也处理了不少恶少年斗殴之事,心中毫无波动。想来肯定又是那些‘二流子’吃饱了没事干,在市井里面寻衅。如果事情不严重,一般都是抓回来毒打一顿,然后敲诈一笔金帛,再关几个月放回去。
“总不过口角之争。”县卒轻笑。
都是血气方刚的二流子,谁也不服谁,两句话说的冲了些,拔剑伤人之事常有。
聂嗣颔首,“你带几个人去,把人抓回来。”
这种小事情,他就不管了,浪费时间而已。话说回来,当初第一次抓捕恶少年的时候他还觉得很有意思,可是后面抓的多了,习惯了,便觉得无趣。
曾经他也劝过恶少年弃恶从善,但是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处,放出去没两天时间,恶少年又恢复了本性,继续为祸。自那以后,他便不打算‘以理服人’,抓到直接走章程。
“大人,此次足有数百恶少年斗殴,仅凭属下一人,怕是难以平复。”
“这么多?”聂嗣一楞,“你怎么不早说。”
言罢,聂嗣也不敢怠慢,起身便准备行动。那县卒赶忙提醒,“大人,咱们这几个人怕是拿不下那些小畜生,要不要多带一些人。”
聂嗣略微沉吟,旋即道:“你先去稳住局势,我马上带人过去。”
说着,他目光转向聂垣,“仲才,你跟我来。”
“唯。”
片刻后,聂嗣率领几十人离开粮仓,快速奔向市井。
粮仓对面是一片民居,在聂嗣等人离开后不久,不远处一名衣着普通的人眯了眯眼,身影没入民居。
须臾后,那人抵达一处酒馆,登上二楼。
此处,汇聚着数名灰衣男子。这些人或站或坐,十分安静。唯有紧挨着窗户的一道人影,正在悠闲的吃着粟肉。
那人走到窗边,对着男子背影道:“计划成功,那县尉已经率领县卒离开粮仓。”
话音落下,男子转身,露出一脸的横肉,圆眼甚大,嘴巴动个不停,待他咽下嘴中食物,方才开口说话。
“走了多少人?”他问。
“约莫六十多人。”
“如此说来,粮仓中至少还有三十多人。”男子摩擦着手掌,横肉微微颤动,“不着急,等半个时辰再说。”
“唯。”
待报信的人走后,另一名亲信道:“陶魁首,这杜城县尉还真是够猖狂的,数百人闹事,他带了几十人就想平复,不当人啊。”
“呵呵,官毕竟是官,贼永远是贼。”陶爽道:“不过,话说回来,这县尉如此小心,看样子粮仓中有数万石粮食的事情应该是真的。”
亲信迟疑道:“魁首,咱们真的要动手么?如果我们得手了,只怕接下来的日子不得安生啊。”
陶爽嘿笑,“咱们什么时候安生过,干完这一次,最起码大半年不用下山,你干不干。”
“干!”亲信立刻表态。
正如陶爽说的那样,以他们的身份和过往经历,干不干都和官府的人是死对头。
虱子多了不怕咬,干和不干,对他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干成功了,还能赚一大笔钱,那为什么不干。
陶爽挥了挥手,堂内灰衣人全部聚集过来。他一双大圆眼扫了一遍弟兄们,说道:“这次干的事情,不算大,但是也不小。依我看,一旦干成功了,不仅杜城会通缉我们,甚至整个华阳郡都会通缉我们。不过,有危险自然就有收益。那边的人说了,只要我们成功了,最起码,再多给这个数。”
说着,他伸出手掌摊开。
“五十饼?”有人开口道。
啪!
陶爽反手一巴掌抽过去,笑骂道:“瞎了你的狗眼。”
“那他们给多少啊?”那人憨憨的眨巴着眼睛。
“是五百饼!”
嘶—!
灰衣汉子们纷纷倒吸凉气。
“魁首,那粮仓里面究竟放了什么宝贵的东西,竟能...价值五百金?”那人一边说,一边咽口水。
亲信则是若有所思,难怪魁首说干成功了,大半年不用下山。
陶爽道:“也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不过是万石粟粮而已。”
众人纷纷无语,万石粟粮还不是什么宝贵的东西。
他接着道:“老规矩,不想干的人,我可以答应他退出。前头我说了,有收益就会有危险。这次咱们一旦成功,万石粟粮出事,官府定然不会放过我们。到时候,可能山上也会不安全......”
顿了顿,他目光盯着众人,“所以,不干的人现在可以站出来。我不会怪你,咱们都是老弟兄了,没什么不能谅解的。”
“现在,谁想退出?”
看了一圈,没人出声。
陶爽心里十分满意弟兄们的反应,“既然兄弟们都决定了,那我也不废话了。”
言罢,他放声道:“乃公一直奉行一句话,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应承,“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紧跟着,陶爽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放在地上摊开,上面绘制的正是杜城粮仓的各处门道图。
“魁首,这是你绘制的?”有兄弟一脸不可思议。
“当然不是。”陶爽没好气道:“那边的人送过来的。”
亲信摸着下巴,言道:“魁首,这人手眼通天啊。不仅有钱,还能弄来粮仓的舆图。而且,他的目标又是......”
“闭嘴。”陶爽打断他,“不管背后的人想干什么,这都不是我们能管的。”
“唯,魁首说的对。”亲信赶忙认错。
经过一番研究,陶爽最终确定了下手的路线。
半炷香后,陶爽收好舆图。
“所有人记住,到时候只要粮仓起火,立刻撤出,咱们在城外二十里的林子碰面。”
“唯!”
与此同时,杜城的西市井正在爆发大规模械斗。将近百人在市井中挥刀乱砍,平民百姓纷纷抱头鼠窜。偶有一两个不怕死的,躲在角落里面饶有兴趣的看着恶少年们火并。
聂嗣率众抵达的时候,双方打得正是激烈。
“大人,这些恶少年都不是杜城本地人,似乎是外来的。”早有抵达现场的县卒,摸清了双方情况,向着聂嗣汇报。
聂嗣道:“这么说来,是因为外地恶少年在本地抢地盘?”
恶少年们,都是有着‘领地’意识的,外来的肯定会受到本地恶少年排挤,甚至挥刀相向。
县卒道:“似乎是这样。”
聂嗣颔首,旋即道:“德昂!”
“属下在!”
“制止他们。”
“唯。”
栾冗得了命令,立即率领十余人冲进战场。他一马当先,手中双戟挥舞,轻而易举将战场撕裂一道口子。
“二三子速速罢手,否则就地处决!”有县卒站在高处大吼。
恶少年们置若罔闻,依旧在火并。不过因为栾冗率领人强势入场,他们节节败退,四散而逃。
县卒们立即上前抓捕,奈何恶少年人数过多,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将目标放在何处,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抓人,将整个市井闹得鸡飞狗跳。
聂嗣大吼,“德昂,先抓贼首!”
栾冗听见聂嗣声音,双戟调转,轻轻划过,身边两名恶少年血飞如注。他大步向前,猛然狂奔,几息之间脱离人群,朝着为首恶少年奔去。
为首恶少年见身后狂奔而来的壮汉,暗骂一声,两只腿跑得飞快,企图摆脱栾冗的追击。
俩人一追一逃,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只见栾冗猛地将左手戟丢出,银光一闪,为首恶少年被左手戟打中,翻滚两下倒在地上哀嚎。
左手戟插在为首恶少年小腿柱,让他失去逃跑能力,只能束手就擒。
栾冗追上去,一只手便将首恶抓在手心。
其余闹事恶少年见首领被抓,纷纷慌不择路的逃跑。
聂嗣面无表情,看着县卒们追击恶少年。这些人中,有的是恶少年,有的则是二流子,反正都可以归属‘坏人’一类。
对这些家伙,聂嗣没有手下留情,抓到的先就地暴打一顿,让他们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绑起来。
短短半个时辰,西市井闹事恶少年被一击而溃。
“大人,这是贼首。”
栾冗提着恶少年走过来,将其丢在地上,其小腿上的伤口正在流着殷红的鲜血。
“你是谁?”聂嗣看着首恶。
只见那恶少年首领一味的躺在地上装死,对聂嗣的问话置若罔闻,仿佛没有听见。
见此,聂嗣一脚踩在他受伤小腿上。
撕裂般的疼痛瞬间如同电流一般窜遍恶少年首领全身,让他浑身上下颤抖不已。
“说。”聂嗣的声音冰冷无情。
恶少年首领咬着牙,双眸恶狠狠的盯着聂嗣,就是一句话不说。
聂嗣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德昂,踩着他手臂。”
“唯。”
栾冗一只脚准确踩着恶少年手臂。
紧跟着,聂嗣拔出长剑,森冷尖锐的剑尖‘噗嗤’一声,由上而下,切掉了恶少年一根手指。
“啊—!”
恶少年通体生寒,浑身痉挛骤缩。
由于手臂被栾冗踩的难以动弹,他身体像是‘蛆’一样剧烈扭动起来,但是那只手臂却因为被栾冗踩着而动弹不得。
见他还是不说,聂嗣眼角露出一丝阴冷。
他缓缓蹲下身子,抓着恶少年手掌,将剑尖对准他的指甲缝隙......
“啊——!”
恶少年的惨叫,仿佛从地狱中传出的嚎哭,在场之人听了无不头皮发麻。
让他们更发麻的是县尉的行刑手段,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让人看了就是心脏一紧。
“我说!”恶少年扯着嗓子嘶吼。
“说吧。”
剑尖钉在恶少年手指中间,仿佛断头刀一样在提醒他。
“我叫魏三儿,是...是...霸城人...”
“为何闹事。”聂嗣打断他。
“因为何豹前几日斩了我弟兄......我...我便来此讨要说法,谁...谁知道何豹竟会拔刀相向...我...小人是冤枉的,冤枉的啊。”
何豹,杜城本地的恶首。聂嗣抓过他两次,打了几顿。
便在此时,一名县卒奔来。
“大人,不好了,何豹在东市井与人火并,已经砍伤数名百姓!”
什么!?
聂嗣眉头深皱,他心里感到了一丝不妙。
这何豹今日有些反常啊,刚被自己从西市井赶走,现在又在东市井闹事。
谁给他的胆子?
“你们几个,将人抓回去。”
“德昂,你跟我来。”
聂嗣吩咐完,将剑收回,率人又赶往东市井。
西市井这边的消息,很快传到陶爽耳中,他立马招呼几十名弟兄,蒙面遮脸,奔向粮仓。
这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必须要一击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