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寒风呼啸,放置在案几上的烛火似乎都受到风寒的影响,摇曳着火苗,使得室内忽明忽暗。
“大将军,让你为难了。”子车烥看着面前老人,低声说道。
王颐哈哈一笑,摆摆手,道:“恰恰相反,一点都不为难。”
“大将军,你莫要安慰我了。若非我们此番和亲不利,岂会有白狄南下之事。”子车烥道:“不管怎么说,末将在此,多谢大将军搭救之恩。”
说着,他拱手作揖。
一面之词固然是一面之词,俗话说的好,人老成精。王颐能在西北和白狄对峙十余年,岂是凡人?
子车烥和赵骧的说辞,王颐稍加思索便知道有水分存在。后来,他找到子车烥略微试探,子车烥这个原本就不擅长说谎的人坦然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王颐。
王颐唏嘘道:“叔薪啊,你不要自责。这一次白狄王遭到刺杀,不管幕后凶手是谁,其实都不重要。因为到最后,白狄人一定会诬陷你们。你的说辞,在我这儿行不通,到了雒阳那边更行不通。”
“你知道么,那个和亲使者秦嵩,是何等软骨之辈,岂会如你所说,与白狄王据理力争。话又说回来,这事儿闹到朝廷那边,不管真相如何,你们都会遭殃。”
子车烥嘴角苦涩,无奈摇头。
“老夫就是看不惯朝廷的软骨摸样,先帝的时候困于美稷山之败,不得不卑躬屈膝求和。可是历经十载生聚,对付一个区区白狄还要继续行先帝朝之策吗?”王颐冷哼一声。
他很清楚,眼下朝堂混乱,幼主大权旁落。当朝的三公九卿都忙着夺权,谁会管白狄?
再加之,嘉德四年义阳王生乱,情况越来越差。
可是身为军人,要有骨气!
一而再再三的和亲,早已让王颐感到十分憋屈。这一次,檀宝玑被人刺杀,居然反杀公主,诬陷是他们国人所为。
是个有血性的汉子都不能容忍!
“叔薪,其实老夫也要感谢你。”王颐笑呵呵道:“现在天气严寒,咱们坚守奢延,白狄人只能在长城脚下碰个头破血流。若是这一次能大胜白狄,嘉德五年,西北的压力会小很多。”
闻言,子车烥当即道:“大将军,先前末将呈交的破敌之策,大将军可有细看?”
王颐面露迟疑,说道:“你的计策或许可行,但是太过冒险。你要知道,从奢延绕袭美稷,这其中的路程有多遥远吗?而且,若是没有认路的,只怕你会迷失在草原上。更何况,一旦行绕袭之策,你们将会成为孤军,后勤粮草无所保障!”
“但是现在,我们只要固守奢延,白狄人就无法奈何我们。白狄久攻不下,加之天气寒冷,士卒必定厌战,生出退缩之心。彼时,我朝大军出奢延而攻,定能一举得胜!”
显然,王颐是稳定派。
见此,子车烥也不便多说,只是点点头。
他得王颐所助,侥幸生还,又岂会和王颐意见相左。只是他觉得,若是能够偷袭美稷,便能让白狄元气大伤。届时,定能一举扭转西北攻守之形。
白狄此次怒而兴兵,南下大军十余万。
白狄大营,连绵不尽,纵是黑夜,此时此刻却也因篝火之故,明亮异常。
当然,最重要的是,实在太冷了!
夜间若是不生火,只怕冻死的人会更多。
骨沙王厥曼立在帐外,满脸忧思的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他之所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夜空,不是因为他是望气士,他是愁!
此番白狄王檀宝玑怒而兴师,兵侵酆朝,实在是不智!
若是夏秋之时,他一定举双手赞同檀宝玑动兵。可现在是严冬时节啊!
长城就如同龟壳,难以打破,加之酆军夜夜浇水,日成冰城,更加不易攻城。
长此以往的消耗下去,必定会元气大伤。
可惜,檀宝玑已经失去理智,不仅懒得派遣使者前往酆朝问罪,更是独断专行,强行让他们带着部族南下。
“父亲。”一名高大精壮的汉子走到厥曼身边,“眼下天气越发寒冷,父亲夜夜吹风,不怕受凉吗?”
此人名叫冒臣,乃是厥曼最欣赏的儿子,同时也是骨沙部下一代族长继承人。
“我在想,长此以往下去,会有更多的白狄勇士前往大西天。”厥曼话语中不乏怒意。
冒臣哼笑,“檀宝玑到底是老了,若是以往,咱们完全可以不用动兵,只消派遣使者前往雒阳问罪。到时候软骨的酆朝君臣,定会认罪,进而送来更多的金银美玉。而我们的勇士,也就不必受这严寒之苦。”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若是让人听见你在编排大王,小心你的舌头!”厥曼警告道。
冒臣不屑道:“此处是我骨沙部驻地,谁敢胡言乱语。再者,父亲,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厥曼哼了一声,转身走进帐篷,冒臣紧跟其后进去。
帐篷里面要比外面暖和许多,毕竟生着火,温度要高些。
厥曼父子随意坐在篝火旁,喝着温热的羊奶。
“这些年,大王的所作所为越发张狂,且小觑了酆朝。他殊不知,咱们当年能大胜酆军,不是因为实力差距,而是因为酆朝败在了地形上。如今,大王也在走酆朝天子的老路。”厥曼摩擦着铜器,目光幽幽闪闪。
冒臣连喝三口热羊奶,这才感觉寒意驱除不少。
“父亲,这难道不是好事情么。”
“好事情?”厥曼眯着眼,不解的看着儿子。
冒臣舔舔嘴唇,目光中散发出野望。
“父亲,这些年檀宝玑威压各大部族,虽然带领我们走向统一,可是受尽利益的却是王族。咱们的族人在外面打生打死,可王族呢?只要坐享其成便行!”
“年年南下,年年劫掠酆朝。最后,赤勒王族越发强盛,我们呢,死了那么多人,仅仅跟着檀宝玑喝了口汤!”
“父亲,你仔细想想,以往的时候,咱们的部族勇士何其之多。可是每年跟着檀宝玑南下都要死多少人。现如今,部族中善战勇士不过万余人,附属部族一再为赤勒王族吞噬,长此以往下去......”
“骨沙部,还是骨沙部吗?”
随着冒臣说完,厥曼沉默。
须臾后,他说道:“你所说的,其实各大部族都知道,只是眼下赤勒王族强盛,勇士良多,我们不能擅动。”
“眼下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冒臣嘿嘿笑道。
厥曼也不是傻子,他立马就明白了冒臣的意思。
冒臣紧跟着道:“酆朝人有句话说的很好,长痛不如短痛,尽早解决,尽早浴火重生。”
厥曼翻了翻眼皮,说道:“可是你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吗?”
“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个。”冒臣猛然将器皿丢尽篝火中,羊奶在火中发出‘呲呲呲’声,他冷冷道:“现在,彻底摧毁固定的一切,剩下的事情,让拳头决定便好。草原上,不需要盟友。”
此言霸气外露,端显其强横本色。
天明之时,随着擂鼓之音,号角之鸣,白狄再一次展开对奢延城的进攻。
只是,这一次,白狄士卒的战心显然不如以往坚定。他们看着再度化作冰雕的城墙,内心中生出一股冰寒。
纵使他们跃马大漠,但是面对酆朝的长城,还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战马,可冲不破长城之坚固。
檀宝玑面色冰冷,看着麾下各大部族的勇士前赴后继的强行攻城。
若说他心中没有波动是假的,毕竟他自己也清楚奢延城的坚固。可是他满腔的怒火,让他失去了以往冷静的判断。
不管刺杀他的人是谁,酆朝都绝对脱离不了干系!
“大王,奢延城易守难攻,又值此天寒地冻之时,强攻不智啊!”槐合连劝说。
厥曼扫了一眼槐合连,心知他根本不是为了檀宝玑和白狄,他只是为了自己的部族着想。
连番强攻奢延城,各大部族死伤惨重,然而迫于檀宝玑威压,不得不咬着牙继续派兵。
檀宝玑冷淡的看着他,“你想要走?”
一句话,让槐合连如坠冰窖,再不敢言语。他相信,如果自己点头,下一刻檀宝玑一定会杀了自己。
紧跟着,檀宝玑目光扫过各大部族首领,心知他们已经然怯战,开口说道:“酆军坚持不了多久,不用担心。”
这话说的,毫无营养,没人能听得进去。
奢延城下惨叫声连连,子车烥亲自登上城头,持刀杀敌,一步不退。
箭雨之下,子车烥丝毫不惧。
“杀!”
他一刀将登上城头的白狄士卒砍死,紧跟着又向别处杀去。
除了奢延城,在其左右的长城之上,亦围满了白狄贼寇。黑压压的,如同漫无边际的蚂蚁一般。
攻城战向来是伤亡最惨重的战事之一,尤其是奢延城这种坚城,对于白狄来说简直就是噩梦。
厥曼看的很清楚,自己部族的勇士纷纷惨死在滴水成冰的奢延城之下。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有他这般想法的部族首领不再少数。
冒臣却是无动于衷,他看着接连惨死在城下的白狄勇士,反而悄悄列了咧嘴。
笑得甚为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