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沛国。
从舆图上看,沛国很像一条扭曲的地龙,狭而长。
同义阳国一样,沛国的先祖高辛氏也是酆朝初代天子敕封的异姓王之一。
不同的是,沛国的行事作风很高调。不似义阳国那般蛰伏,沛国早在上一代天子的时候,直接撕破脸,再也没有朝觐雒阳。
酆朝之所以一直隐忍不发,不对沛国下手,那是因为一件事情,一件关于上一代天子的秘事。
上一代天子,年号兴业,故而又称之为兴业天子。
当年兴业天子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和沛国太子因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并且误杀了当年的沛国太子。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老沛王直接将死去的沛国太子丢在雒阳,并且说:“既然死在雒阳,那就葬在雒阳吧。”
当时雒阳那边很尴尬,守着沛国太子尸体,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这件事情,一直到现在,朝廷那边也没有给沛国一个说法。所以自兴业天子继位之后,沛国直接不再朝觐雒阳,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因为这件事情是兴业天子理亏在前,是故朝廷那边根本没有借口去找沛国麻烦。
在当时,天下尚且有几个势力较大的异姓王,考虑到牵一发而动全身,兴业天子选择忍气吞声,打算慢慢谋划,最后除掉沛国。
可惜,风云无常,在剪除了几个较大的异姓王势力以后,兴业天子没及时解决沛国,反而去找白狄麻烦。
这就是后来的美稷之败,那一战,打掉了兴业天子的血性。再之后,兴业天子便彻底放弃了‘兴业’这个年号,转而迷醉后宫,不问政事。
基本上,沛国就是国中之国。
到了如今的嘉德天子继位,内有权臣秉政,把控朝纲,两派大臣内斗的厉害,根本不想去管沛王。外有肃慎、白狄为祸。可以说是内忧外患。
在此情况下,沛国越来越嚣张。
沛国都城位于相县。
“哈哈哈哈哈!”
洪亮的笑声传出王宫,侍候门前的两名执戟郎也不禁为之侧目,在他们的印象中,大王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沛王高辛积奴,长得身高体壮,样貌英武。此时,他端坐王位,看着朝廷发布的大捷文书,整个人笑得发抽。
“公叔涓这个蠢货,差点将寡人笑死!”
殿中的刘湘与韩寻也都憋着笑意,莞尔摇头。
笑罢,沛王说道:“寡人原以为公叔涓既取荆州,必定以稳为主。万万没想到,他竟如此冒失,北上攻雍。真是愚昧,雍州是为司州之侧翼,朝廷岂会让其如愿。”
“不过,让寡人更没想到的是,公叔涓居然败给一名区区的郡校尉,那校尉刚刚年过十八。公叔涓败给了黄口小儿!”
“哈哈哈哈。”沛王又是一阵大笑。
笑得,十分的舒爽。
刘湘拱手道:“大王,臣以为,义阳王北上攻雍,意在白狄。他深知,仅凭他义阳国蕞尔之地,难成大事。如若能北联白狄,借白狄兵锋之力,未尝不能自立天子。”
“自立天子?”沛王冷哼,“他妄想!”
“大王勿恼,臣不过是猜测罢了。”刘湘慢条斯理道:“眼下义阳王虽全取荆州,然治下之民,无一拥附。且,荆州水患严重,他若治理,必定要延缓攻略速度。他若弃之不理,必定内生忧患。”
沛王道:“你说的不错,公叔涓刚刚被朝廷打掉了十万大军,元气大伤,加之荆州糜烂之地,只怕一时之间无法动弹。一旦肃慎撤离北疆,朝廷大军必定顷刻间南下。到那时,公叔涓绝对抵抗不了。”
韩寻出口道:“大王千万不要大意,荆州糜烂之势尽在荆北,荆南诸郡尚未受到影响,一旦义阳王化乱为治,其坐拥一州之地,势力恐怕会快速增长。大王,不可不防。”
沛王稍作沉思,点头道:“韩参军说的也有道理,先前我们支持公叔涓起兵,无非是想借着他来试探朝廷情况。眼下公叔涓大败,短时间内怕是不能为我等所用,两位可有什么想法?”
闻言,刘湘说道:“眼下情况非常明了,此番肃慎与白狄虽然同时南下,且兼之水患,但据我们的消息来看,雒阳仍由二十万大军未动。由此可以论断,朝中两派定然是斗得厉害,否则不会置叛军于不顾。”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要准备起兵了?”沛王问道。
“不可!”韩寻与刘湘同时出声。
声音落下,韩寻与刘湘对视一眼。
旋即,韩寻解释道:“大王,眼下酆朝看似风雨飘摇,实则未伤及根基。荆州虽然已失,但是朝廷仍旧占据司州、冀州等大州之地,拥百姓千万,军饷辎重不可估摸。一旦我们起兵,必定要遭受朝廷大军围剿。”
“朝廷可以无视一个诸侯王起兵,但是绝对不会坐视两个诸侯王同时为祸。一旦到了那个时候,朝中两派说不定会因此联手,一心向外对付我等。届时,义阳王势力早已大损,不足为虑,朝廷必定以我沛国为首要目标!”
听完,沛王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紧跟着,他又问道:“那我们何时起兵?”
“等。”刘湘说。
“等?”
“不错,大王,我们要等。”韩寻说。
“等什么?”沛王不明白。
刘湘道:“一等肃慎、白狄,二等百姓!”
沛王摸摸下巴,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只不过若是等不来,朝廷可会先腾出手灭掉我们。”
韩寻呵呵一笑,从袖子中取出一份文书交给沛王,说道:“大王,这是彭城国太守送来的,朝廷让他们今年的税赋再加三成。”
“哦,寡人记得,彭城国的税赋,两年前就有所调整啊。”
“不错,两年前正值肃慎南下,朝廷为筹措军饷,便征收重税。”韩寻道。
“那如今彭城百姓还有钱上交吗?”沛王看着韩寻。
韩寻笑道:“钱自然是没有了,不过彭城国太守已经得到我的授意,提前开始征收十年的税赋。”
闻言,刘湘眯了眯眼,暗忖‘好计策’。
沛王更是哈哈大笑,声音十分嘹亮,“好,你做的好!”
韩寻紧跟着又提醒道:“大王,起兵一事事关重大,如今义阳王之败便是最大的警示,我们必须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臣想,那个击败了义阳王的华阳郡校尉,一定要好好的调查。”
“唔,是该上心些。公叔涓就是被其啄瞎了眼睛,我们可不能大意。”
“大王英明。”韩寻抱拳。
短短半个月内,华阳郡校尉聂嗣击溃十万叛军的消息传遍天下。这一战,使得一个岌岌无名的人物开始扬名。
有人觉得聂嗣名副其实,有人心怀疑惑。
总得来说,聂嗣是扬名了,第一次扬名天下。
义阳国、新野。
王宫地上一片狼藉,义阳王公叔涓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身前躺着一具内侍的尸体。
他的手中还拿着朝廷下放的大捷文书。
“聂嗣小儿,吾必杀之!”
聂嗣确实是扬名了,不过作为背景板的义阳王却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即将受到天下人耻笑。
他若是败给当朝大司马,这还不算丢人。可是偏偏打赢他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口孺子。
如此,岂不是向天下表明,他义阳王连黄口孺子都不如么。
这让他怎么能不生气!
便在此时,宋闻走进来,他瞧见一地狼藉,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劝解道:“大王,商县之败,虽然惨不忍睹,但是却给我们提了个醒,以后绝对不能妄动。且,我们虽然战败,但是仍旧藏有甲兵,大王何故消沉?”
“寡人现在已经沦为天下英雄的笑柄了。”
说着,义阳王将大捷文书扔给宋闻。
宋闻却是看也没看,直接说道:“大王,岂不闻天下没有不败之人么,纵使上古帝王,那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方才创下的基业。酆朝初代天子更是数败于敌手,却仍旧不改其志,最终统一天下,鼎定山河。”
“现如今,大王不过暂受曲折,何足挂齿。只要大王重整旗鼓,磨练甲兵,假以时日必定能提兵轻取雍州。届时,报仇之事不过大王一念之间。”
“大王,你是想做一时的英雄,还是想做万世的英雄?”
义阳王动了动眼眸,看着宋闻,有些兴致。
“什么意思?”
宋闻道:“大王若是想做一时之英雄,那现在就率领义阳男儿,倾巢而出,北上攻打雍州,无论大业成败,只要拿下聂嗣,便可称之为一时之英雄。”
“那万世之英雄呢?”
“修甲兵,藏粮秣,养生民。待他日事变,提兵拿下雒阳,坐北面南。到时,只消大王一声言语,自可叫那聂嗣屈膝下跪,求命讨饶。大王,你以为如何?”宋闻看向义阳王。
“善!”义阳王脸色一扫颓丧。
见此,宋闻微微一笑。
便在此时,一名探子走入。
“大王,西北急报!”
“西北?”义阳王站起来,连忙问道:“何事?”
“启禀大王,白狄撕毁和亲盟约,早已率兵南下攻打奢延。现如今两军对峙,昼夜厮杀。”
闻言,公叔涓脑子‘轰’的一声,紧跟着他想到自己在上洛的惨败,想到了此前种种。
“啊——!”
一声大吼,义阳王吐血倒地。
“大王!”
宋闻立马冲过去,同时让人将医工请过来。
王宫内外,一时之间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