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在猎场之上,天子和邓亥、柳齐、赵无伤、聂抗等人撕破脸。怒骂他们是奸贼,应该处死,甚至联合叶赢发动兵变。但是,当天子兵败,落在他们手里的时候,他们却不可以说‘陛下为何造反?’这种话。
因为天子始终是天子,否定天子,等于否定他们自己。至于废帝,那更不可能,眼下天下不安,倘若废除姒泓,那么各地便会更加动荡。甚至会引来天下骂名。
虽然邓亥不惧流言蜚语,可是当今天子毕竟是正统,他以臣子身份废除天子,九州各地,人心必有异动。
而今,天子事败,替天子背锅的便是帝党的所有官吏。剪除所有的反对声音,天子将彻底失去翻盘的机会。更何况,经此一事,邓亥等人便不会再让天子接触朝政。
姒泓,自此以后,只能做皇城一地的天子。
如果说从前大司马和聂抗还在摇摆不定,那么现在,他们已经没有选择,因为这是天子逼迫他们做出的选择。
中军大帐。
“聂将军此番居功甚伟,待返回雒阳,必有厚赏。”大司马拍着聂嗣肩膀,高兴的说着。
一向阴阳怪气的柳齐这一次也没有继续说怪话,反而赞同道:“大司马所言不错,聂将军搬来救兵,且找到天子,护驾有功。依我看,此次平叛首功,当属聂将军。”
夏阳悌和阴休看着人群中,接受百官赞扬的聂嗣,心下虽有几分嫉妒,但钦佩总是多一些。这一次,聂嗣的功劳,确实在他们之上。
虽然他们抓住叛将叶赢,可是和聂嗣的诸多功劳比起来差的还是比较大。
聂嗣谦虚道:“末将愧不敢当,若非庞痤将军率军来援,末将岂能迅速平叛。解救天子,全赖几位大人运筹帷幄,末将不过微末之功罢了。”
邓亥笑着道:“你的功劳,我们心知肚明,不必谦逊。正如大司马所言,待返回雒阳,吾等必定上奏天子,依例厚赏。”
你们还用请示天子吗?
心中腹诽一句。
“末将多谢诸位大人。”聂嗣抱拳一礼,而后退到一边。
接下来,大司马等人又是勉励夸赞一番此次平叛战争中,表现出色的将领或是勋贵子弟。其中,聂嗣认识的便有夏阳悌、阴休、阎轨等人。
这一次中军大帐议事,可以说是他们的论功行赏。
“嗣儿。”聂抗悄悄拍拍他手背。
聂嗣压低声音问道:“父亲,何事?”
聂抗道:“一会儿你去行宫,看望蔺公,莫要让人苛待他。”
“孩儿明白。”
在此地,聂嗣不便多问父亲为什么特殊照顾蔺纮,但是总得来说,不过是因为聂氏与蔺氏以往的交情。
不多时,群臣退出中军大帐,仅剩邓亥、柳齐、赵无伤、聂抗四人聚集在一起议事。
赵无伤深吸口气,眼眸之色十分凝重。
“先前我已经拷问叶赢,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此番叶赢之所以谋反,不是因为天子,而是巨鹿王!”
邓亥脸上露出理所应当的表情,阴沉道:“我就说,天子从未和叶赢接触过,他们怎么会突然联手。哪怕有姒召从中穿针引线,谅叶赢也没有胆子背叛你。眼下来看,天子也不过是被利用罢了。”
柳齐咬紧牙关,耻笑道:“天子真是昏了头,居然引狼入室。先前我们极力阻止北疆军团南下,他心中定然不服气,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和巨鹿王勾结在一起,真是愚昧!”
“不一定。”聂抗摇头,沉思道:“据我来看,天子可能只是以为叶赢是真投诚。先前我审问姒召的时候,他告诉我,确实和巨鹿王的人有联系,叶赢也是因为巨鹿王的关系,才答应与他联手。天子可能只是以为叶赢是真心投靠他,至于巨鹿王在其中干了什么,天子估计也不清楚。”
柳齐冷笑道:“这有什么区别么,这一次我们成了奸臣,必将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反观巨鹿王呢,他挑拨离间,扰乱朝堂稳定,得了大利!”
赵无伤重重叹息,“天子不知事,姒召也愚蠢。倘若巨鹿王入朝,这天下恐怕就不是酆朝的天下了。”
“入朝?”邓亥嗤之以鼻,“高阳曛狼子野心,他不是入朝,他是想要谋夺整个天下!”
四人沉默一阵。
柳齐问道:“诸位,眼下我们该怎么办?巨鹿王狗贼现在肯定已经得到消息,倘若他南下......”
赵无伤摇摇头,“巨鹿王暂时不用担心,有北疆军团在那边,他暂时不敢妄动。”
“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第一要务是稳定朝局,不可让那些异姓王有机可乘!”聂抗分析道:“除此之外,义阳王平叛的事情一定要快,只要将义阳王击溃,剩下的沛王和巨鹿王,短时间内定然不敢异动,如此一来,我们就有机会从容布局。”
说起义阳王,赵无伤脸色骤然一变,“糟糕!”
“怎么了?”邓亥三人奇怪的看着他。
赵无伤脸色难看道:“长城军团的行军方略,叶赢也知晓。如果他早就和巨鹿王勾结,那......”
刷!
邓亥和柳齐脸色霎时间雪白一片。
聂抗身子也是晃了晃,脑门流下汗珠。
“大司马,长城军团南下已有半月,现在还能及时通知他们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会让飞骑通知他们!”赵无伤这一次是又惊又怒。
一旦长城军团在荆州大败,事情就会急剧恶化。
营道上,聂嗣与夏阳悌、阴休二人并肩而行。
“伯继,说来惭愧。我与文烈只知道顽抗贼军,却不曾想过突围搬救兵。此番若非伯继急智,我们怕是已经做了叛军刀下亡魂。”夏阳悌感慨道。
夏阳悌这厮一直在试探聂嗣,他拐弯抹角的想要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聂嗣究竟是不是提前知道叛军作乱的消息。
“皆乃大司马之功,我不过一小卒尔。”聂嗣习惯打着太极,任凭夏阳悌如何拐弯抹角的试探,他都没有给他答案。
这让夏阳悌心里憋得难受,好几次都想要直接询问,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阴休则没有开口问过什么,他此前以为聂嗣是怯战逃窜,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样,他有种被啪啪打脸的感觉,是故不愿意开口说话。更何况,此次聂嗣大出风头,以他阴休的傲气,他才不愿意去恭维聂嗣呢。
三人渐渐走到无人地带,夏阳悌左右瞧了瞧,低声道:“二位,此番兵变,你们如何看待?”
对外的说辞是姒召和叶赢联手,胁迫天子准备造反。但那毕竟只是对外的说辞,内部人很清楚,这一次事件,归根结底是天子和邓亥的矛盾所引发。而兵变失败,这就意味着,天子的处境会变得更加尴尬。
说得严重点,天子已经彻底沦为傀儡。以后的朝堂,究竟该以谁为尊呢?
阴休道:“巨先,那是重臣们该思考的问题,不是我们所要担心的,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罢。”
“文烈所言有理,我们何必去操心那种事情呢。”聂嗣一笑,旋即朝着他们把二人抱拳,“两位,我还有事,不多奉陪,告辞。”
“伯继慢走。”俩人抱拳还礼。
看着聂嗣远去的背影,夏阳悌笑道:“经此一事,聂嗣怕是要高升了。”
“哼。”阴休哼声。他当然知道以聂嗣的功劳,必然会高升,只是他心底不服气而已,因为他也能轻松做到聂嗣做到的事情。
夏阳悌看看阴休,微微摇头。这位好友的倨傲性子,他也是清楚的,让聂嗣大出风头,他心底肯定不舒服。
俘虏大营。
这里关押的全是曾经的帝党官吏,他们被邓亥以‘谋反附逆’罪名全部收押入狱。待回到雒阳,他们将会被送进廷尉大牢,等待着朝廷的审问。
明面上是这样说,实际上总结而言不过是‘成王败寇’四个字。倘若邓亥等人输掉,那么谋反的就是邓亥等人。
正是因为如此,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落败的帝党官吏,非常恐惧他们未来的命运。
当聂嗣在崇侯翊的陪同下抵达俘虏营帐的时候,一座座牢笼,将一个个曾经身份显赫的官吏囚禁其中。有的人神情涣散,显然已经失去求生的希望,变得麻木不仁。有的人则痛哭流涕,嚎啕哀求,请求放他们一条生路。还有的比较极端,想着咬舌自尽。
走过一座座牢笼,聂嗣心情古井无波,没有丝毫起伏。这就是兵败的下场,他们就是前车之鉴。
他不会去可怜这些人,因为这是他们的选择。既然做出选择,那么肯定是要去承受选择失败带来的代价。
蔺纮没有做出过选择,但是他儿子蔺祈替他做出了选择。所以天子失败的时候,蔺纮也被关押在俘虏大营,等待判决。
当聂嗣找到他的时候,蔺纮只是平静的靠在牢木上。
“伯继!”蔺纮身旁的囚牢中,关押着蔺氏兄弟。开口喊他的是蔺琅。
“你来这里做什么?送我们上路吗?”蔺珀眸色复杂的看着聂嗣。
依本心而言,蔺珀很欣赏聂嗣。可是因为自己父亲的胡乱行动,让聂氏和蔺氏越走越远,让他和聂嗣始终无法深交,甚至,让蔺氏跌入深渊。
“我来看看你们,不要误会。”聂嗣道。
蔺琅哼笑,“我以为你是来杀我们的。”
“还能笑,看样子你心情不错。”聂嗣调侃。
“苦中作乐罢了。”蔺琅淡笑一声,旋即问道:“伯继,你且与我说实话,我们是不是会死?”
聂嗣摇头,“我不清楚,不过我父亲让我过来看看你们,顺便让人照顾你们,所以我觉得你们不会死。”
闻言,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蔺纮嘴角一勾,脸上露出欣慰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