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路坎坎坷坷地到了旧楼,罗湘付了钱开车门下车,人还没站稳,那司机就踩了油门,绝尘而去了。
罗湘被喷了一脸的尾气。
她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出租车喷尾气了。
而且刚才那司机,背影有点眼熟?
以手作扇,将自己鼻边的灰尘尾气一并扇去,罗湘拎着沉甸甸的书包,哼着歌回自己的房间。
廖磊给的钱真不少,够她过好长一段日子了。
怪不得以前每次老爸收了鬼回来,就给她买这个买那个,红着脸好像日子会永远不缺钱花一样。
原来收个鬼,遇到出手大方些的人的时候,能赚这么多钱。
把书包里的钱都取出来好好地放在柜子里,小心翼翼地锁了柜子,罗湘拿了一些钱,去楼下吃晚饭。
但她走到了楼下小饭店前,一眼看到的就是老旧的锁上了的铁门。
小饭店已经关门了。
她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咬咬下唇,真是懊恼之前在廖磊家,怎么就让肖云把她的红烧排骨都吃完了。
旧楼附近,能买到吃的东西的地方,也就仅此一家,今天晚上,她是铁定要饿肚子了。
罗湘叹了口气,垂着头往楼上走,才走没几步,就见旧楼走廊昏黄的路灯下,有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
她第一时间以为是鬼,但仔细看看,那团东西是有影子的,应该不是鬼。
她看那团影子,在灯光下,虽然有些模糊,但也看得出大概的形状,那好像是….一个小孩子?
心中满是疑惑,她大着胆子走到那团东西前,皱着眉头仔细看,这还真是一个….
小孩子….
一个触目惊心的小孩子。
除了左手,他其他的四肢,都是畸形的。
他两只腿软趴趴地耷拉在地上,完好的手,拽着自己脖子里的一根麻绳。
他的头也畸形得奇小无比,要不是他还在喘气,不然整个人看起来,就好像已经死了。
“乞丐?”罗湘自己轻声嘀咕,“怎么会跑这儿来?这里哪里要得到钱。”
她看这小乞丐本身已经残疾了,可怜得不行,又不知为什么被人丢弃在这儿,夜里不比白天,他在这路灯下,肯定是雪上加霜。
她弯下腰去,想问他是从哪里来的,却有一个粗壮的两只胳膊纹满青龙文身的男人,大跑着冲到罗湘身边来。
他一推手就把罗湘从这畸形小孩子身边推开了去,“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咄咄逼人,眼神凶恶极了,罗湘看得有点怵。
她把自己手里的钱塞到了那个畸形小孩子手里,“我想给他点钱。”
这畸形小孩子抓住了钱,竟朝罗湘点头,用极不标准的普通话说道,“谢谢你….”
两胳膊都是文身的粗壮男人则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来,一只手抱起畸形小孩子,直往旧楼外面去。
罗湘听到他走后,外头有汽车发动的声音,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刘姐,我找到他了。”
随后是汽车绝尘而去的声音。
罗湘在旧楼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上楼去。
她想起以前看到过的犯罪团伙控制儿童,使他们畸形,之后控制他们乞讨的新闻。
她隐隐的觉得,自己刚才遇到的那几个人,就是那样的情况。
回了房间,就地倒下,罗湘望着天花板发呆,肖云的身影,就一点点出现在天花板上。
她身子的颜色越来越深,头发丝也顺着脸颊,慢慢落到罗湘脸边。
罗湘翻了个身,把她的头发从自己脸边撩开,“你明天晚上不能这样子了,做鬼了胆子还这么小。”
肖云蹲在罗湘身边,诺诺地点了点头,“明天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我的打算,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了。”
肖云靠到罗湘后脑勺边,“我要做什么?”
罗湘咬着下唇考虑了一下,“只要使劲抓窗户就行了。看你今天的表现,我估计除了这,你也做不出别的事情来了。”
肖云诚恳地点了点头,“以前他不能看见我,我整天跟着他,感觉还好,刚才他一能看见我,我就想起以前的事,就害怕得不行。”
罗湘侧着身子,没说话。
肖云说,“湘湘,我从我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个规律,一个懦弱的人,即使变成鬼了,也会是一个懦弱的鬼。要不是遇到你,我想我永远都不可能报自己的仇。”
罗湘还是那样子侧着身子,肖云以为她在等自己继续往下说,“我还没找到我爸呢,湘湘,你说我爸会不会没死?我连他的尸体也找不到。”
“湘湘?”
肖云伸手去触罗湘的后脖子,她翻了个身,正面朝着天花板,眼睛闭着,已然睡得熟了。
肖云托腮看着她的睡颜,看得久了才觉得无聊,自己缩了缩身子,从窗户口飘了出去。
罗湘一觉睡到下午才醒,她睁开眼睛,阳光已经透过窗户,照得床铺一片光明。
楼底下王姨和街坊邻居们嬉笑怒骂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来,尽是些不堪入耳的内容。
她打了个哈欠,起来洗漱换衣服,去楼下找东西吃。
等她吃完东西再回来时,床铺边原本灿烂的阳光,已经消散了许多。
她看一眼手表,居然已经快五点了。
肖云缩在她房间角落里,“我等你很久了。”
罗湘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抱歉,我换了衣服就出门。”
她换的衣服是那套道服,这道服被她修改后,穿在身上,居然合适得很。
从柜子里取了一些钱出来藏在道服领子后的口袋里,罗湘喊肖云,“咱们走吧。”
肖云问,“穿成这样,真的好吗?”
罗湘说,“我觉得这衣服挺适合一会儿我们要做的事情的——报仇。”
旧楼边一般打不到出租车,罗湘也不愿意多花钱,她选择自行车去她和廖磊约好的游乐园。
肖云坐在她自行车的后座上,“我好激动呀!”
罗湘笑了笑,在一家五金店前停下自行车,买了一个小扳手,又重新骑上车。
经过文具店的时候,买了一张粉红色的纸,和一朵塑料花、一支笔。
即使是周末,这游乐园也冷清得很。
罗湘停了自行车,袖子里藏着小扳手,朝那摩天轮走去。
看管摩天轮的管理员靠在小亭子里,有气无力的。
罗湘站在摩天轮前,一个轿厢一个轿厢地看过去,果然发现了其中一个轿厢,在转动时,有些摇摇晃晃的。
她看准了那个轿厢,付了多于平时几倍的钱给管理员,说今晚要包下那个轿厢。
管理员收了钱,眼睛一亮,也没多问,就让罗湘进那轿厢。
罗湘进去后,先在角落里蹲下,那扳手敲轿厢的底板。
她发现那颗缺失了的螺丝,在左下角。
肖云也跟着进来了,这个轿厢转到了摩天轮的最高层,罗湘扶着栏杆望下去,城市是鳞次栉比的水泥城。
看足了风景,瞅准了轿厢要下落,自己即使掉下去也不会有太大危险的时机,罗湘蹲下身子,拿手里的扳手,敲掉了底板和缺失的那颗螺丝斜对的螺丝。
这样一来,下面的人再上来,这底板就会沿着中间那根柱子,左右晃荡。
在最上层的时候,一定能把廖磊吓个半死。
罗湘又拿出袖子里粉红色的纸,在上头写了几个字,和塑料花一起,夹在栏杆边。
这是她送给廖磊的礼物。
一切大功告成,她下了轿厢,在原地站定,眯着眼睛看那个现在还看不出多大问题的轿厢,正在慢慢上升。
七点的时候,天稍稍的有些黑了,廖磊穿了一身帅气西装,头发理得一丝不缕,手捧着一捧玫瑰花,朝罗湘走来。
罗湘咧起嘴角朝他笑,廖磊说,“这是什么衣服?和服?真漂亮。”
“是道袍。”罗湘从他手里接过玫瑰花,让他摩天轮,给他指出那个她动过手脚的轿厢,“看到那个没有,我在那里放了一些想和你说的真心话,你一会儿进去之后,会看到一张粉红色的纸,我要说的就写在那上面。”
“不过….”罗湘笑,“你得在你升到了最上面的时候,才能打开那张纸。而且,在打开之前,你要跳几下,让轿厢动起来,好让我看到你。”
廖磊觉得罗湘说的话很好玩,“这是什么游戏?”
罗湘说,“表白游戏。”
她推他上那个轿厢,捧着玫瑰,一脸甜美的笑。
“一定要到最上面再打开啊。”她提醒他。
廖磊扒拉着玻璃,拿起那张粉红色的纸,边笑边点头。
那个轿厢一点点升空,直到到了最高层。
廖磊满脸是笑,感觉自己人生第一次,得到了除了妈妈之外的女人的喜欢。
他依着罗湘的话跳了几下,为了显示自己的诚心,他跳得特别大力。
轿厢猛烈地晃动起来,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保持平衡,想打开纸片看里面写的什么字,却听“哐当”一声,底下的铁板,沿着对角线,松落了开来,露出他脚下一大片黑色的夜空。
廖磊被忽然松落的铁板吓了一大跳,惊慌之余,他抓住栏杆,打开纸片,却见上头写的是。
“她还在。”
轿厢又剧烈抖动了一下,廖磊没想罗湘会告诉他这些,手抓着栏杆,脚下是摇摇欲坠的铁板。
自己如果不小心踩到空隙的地方,就会从最高处,坠落而下。
而轿厢的玻璃,忽然发出了指甲划擦黑板的声音,廖磊看到那玻璃上自己呵出来的水汽中,有人慢慢写下了一个字。
“恨。”
慢慢的,不只是那面玻璃,他身边其他所有的玻璃上面,都被写上了各样的字。
这些字,无一不在述说着肖云对他的怨恨。
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肖云的怨恨把他包围,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在数十米高的空中,他无处可逃…..
在那一刻,廖磊明白了地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罗湘站在摩天轮底下,盯着那个轿厢,一直看到那轿厢动了一下,然后过了很久,才有一声惨烈的喊叫传来。
她转头去看管理员,管理员原先低着头在玩手机,听到惨叫声后,猛地把手机放下,警觉地去摩天轮。
此时廖磊的惨叫声也吸引了大量的人来围观,有眼尖的人发现了那个不对劲的轿厢。
管理员也立即关停了摩天轮。
廖磊被人从轿厢里救出来的时候,双眼无神,双腿战战,腿上尿湿了一大片。
罗湘第一个跑到他身边,从他手里夺了那张纸条撕碎,又快速退出了人群。
有好心人过去问他是不是被吓坏了,要不要帮他叫辆救护车,却见他大张着嘴,下巴上全是自己的口水,手僵直地指着罗湘离去的方向。
好心人再问,他还是这个样子。
于是这个好心人明白了——这人被吓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