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湘最终买了那仅剩下的卧票,还买了一张坐票,就在卧铺旁边。
把票拿了和白先一起上火车的时候,白先敲着自己酸疼的背和脖子,嘴里痛苦地哼哼着,走路也不大稳了。
罗湘不由得上前扶住了他,“一会儿你睡卧铺吧。”
白先看她,也不说话,等找到了位子,只把眼睛闭上,一屁股在硬座上坐下了。
罗湘扯他的衣服,“喂,说好你睡卧铺的。”
罗湘买的卧铺是在最高一层,白先睁开眼睛抬眼看了一眼那卧铺,“太高了,懒得爬。”就把脖子缩缩,头低下,作势要睡了。
罗湘再戳他,他就不动弹了,且有沉重的呼吸声传来,是真睡着了。
她只好轻手轻脚爬上那卧铺,躺了一会儿,因为太过劳累,背靠着枕头还没发多久呆,便觉有睡意如潮水袭来,再抵挡不住了。
朦胧中,火车车厢哐当哐当的声音,好似天边的潮水一样,罗湘猛然睁开眼睛,竟发现自己站在一大片沙滩边。
眼前蓝色的浪潮,呼卷着袭来又退去,耳边和鼻间,都是海的腥咸味。
她发现自己赤脚踩在沙滩上,软而细的沙子嵌入了她的指甲缝间,她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噶水!噶水!”
身后有在海边住久了的女人的嘶哑声音,她回头去看,自己身后蹲了一个光着屁股玩沙子的小男孩。
这小男孩恋恋不舍地看着被自己堆成金字塔形状的沙子,回头看一眼在远处呼喊自己的女人,低声回,“妈妈我马上回来。”
身子却还是杵在原地,玩着那堆沙子。
直到一个穿着花裙子的女人走到他身边,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罗湘一瞧,这女人,居然就是刘姐!!
只是她那时,好像还年轻一些。
眼看着噶水被刘姐抱了起来,刘姐脸上满是阴谋得逞的笑意,罗湘再抑制不住自己了,她跑上前去,“噶水!别跟她走!!”
她伸出手去想从刘姐手里抢过噶水,却是踩着了一块石头,扑了空,竟眼看着刘姐抱着噶水远去了。
刘姐起先还是抱着噶水的,到后来,她放下了手里的噶水,那体型偏小的男孩,竟然已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四肢萎缩,只能堪堪地在刘姐身后爬行。
“噶水…..”罗湘趴在沙滩上痛苦喊他,直觉得自己的耳朵和嘴里,都被沙子塞满了。
连胸腔里也都是了,堵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
火车缓慢地停了下来,她背靠着的枕头从她肩后滑下,她猛地睁开眼睛。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沙滩大海和噶水,只有一派拥挤的乘客,和一扇黑着的窗子。
她低头,看到底下坐着的白先也睁开了眼睛。
神情恍惚的,不知在想什么。
白先也发现罗湘在看他了,“湘湘,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沙滩,大海,还有噶水。”
罗湘惊讶地看着他,但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真巧,我也梦见了….
但后面白先的话,就让她有些庆幸自己没说真巧了,白先说,“还有,噶水在喝一锅汤,是椰子煮老母鸡。”
“感觉还挺好喝的。”末了,白先补充。
“椰子鸡…”罗湘受了他的启发,自己念叨着,“不知道噶水会不会喜欢呢。”
白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罗湘摇了摇头,问他,“你要不要和我换个位子?一直坐着很累吧?”
白先撩起袖子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用,都快到杭州了。”
他又把眼睛闭上了,“再坐三十分钟就好。”
罗湘在卧铺上头直着身子看他,他的脸在车厢不大亮的灯光下,线条显得异常柔和。罗湘第一次发现,他的鼻子是这样挺,眉毛也不需修的好看,因为闭着眼睛,所以没有多大表情,可她总觉得,他唇边带着一缕和善的笑。
“在看我吗?”白先忽的睁开了眼睛,看向罗湘的眼神直勾勾的。
罗湘的脸刹地红了,她把头偏过去,“没看你。”
白先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罗湘的脸更红了,她用力甩开白先的手,“都说没看你了。”
白先站在她卧铺底下,表情有些尴尬,“我只是想叫你下来,火车到站了。”
原是自己意会错了….
罗湘比白先更尴尬,她慌忙间下卧铺,脚上没踏稳,踩着栏杆竟就摔到了白先怀里。
好在白先手臂上力气大,她倒下来,他就抱住了她,“没事吧?”
罗湘的脸烫得可以煮鸡蛋了,“没事。”
白先放下了她,拎起两人的东西,往外走,“你太轻了,以后得多吃点,太瘦了不健康。”
罗湘低着头红着脸点点头,跟着白先往外走,一路上都在害怕他回头来看自己,发现自己的窘迫状态。
好在他一路都没回头,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大段的路,出了火车站时,罗湘已经恢复了正常。
又是以前那个总是带些阴郁气质的少女。
“噶水?你怎么在这儿?”
在火车站外找到了自己的自行车,罗湘竟发现噶水趴在自己自行车边。
噶水看到罗湘来了,抬眼看她,“小花姐姐已经自由了,刘姐和阿才也不见了,我知道是罗湘姐姐你做的,就来找你道谢。没找到你的人,只找到你的车,我就在这儿等你。”
罗湘说,“确实是我做的,你上来吧,我带你回旧楼。”
她和白先告别,“这次谢谢你了,再见,噶水的酬劳,回学校之后我会给你的。”
“其实不给也…”白先看到脚边趴着的乌黑一团的噶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好的,回学校之后给我吧。”
罗湘朝白先点点头,脚踏上自行车踏板,“那么,我先走了。噶水,上来吧。”
噶水用自己两只软趴趴的手,爬上了后座,罗湘踏了一脚踏板,骑出去很远,在超市前停住了,她问噶水,“噶水,椰子鸡是不是你生前最想吃的一道菜?”
“椰子…鸡?”噶水带着苦涩的记忆回忆,自己所剩无几的童年回忆里,似乎正有,一道这样的菜….
“嗯。”噶水最终点了点头。
罗湘把车子停下,“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点东西。”
十分钟后她拎着一整只椰子和母鸡出来,重新上车,回到旧楼,叩响了王姨的门。
王姨慵懒地打开了门,看一手椰子一手母鸡的罗湘,“干嘛啊湘湘。”
“想借王姨的厨房用一用。”罗湘说,“除鬼。”
王姨夸张地大幅度皱眉,还是把门大开了,“进来吧。”
她自己则关上门出去了,“你自己忙活吧,我就不瞎掺和了,记得留点吃的给我就好。”
罗湘正在屋子里剖椰子,闷闷地答应了一声,“好。”
椰子剖开了,把白嫩的椰肉和清爽的椰子水都倒出来,母鸡也洗干净了,罗湘拿出王姨买来就没动过的砂锅,把椰肉、椰子水,还有塞着香料和去腥辅料的母鸡都塞到砂锅里去。
第一遍用大火,让椰子肉和椰子水的清甜味道,都透到鸡肉里去。
第二遍用小火,慢慢地炖煮,加了适量的盐,让盐的咸,和椰子的鲜,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第三遍不必再着急了,只叫它慢慢地炖着吧,把鸡肉里头的油脂都炖出来了,鸡肉的味道才更酥软可口。
噶水在地上趴着看罗湘忙活,问,“湘湘姐姐,你怎么知道这椰子鸡怎么做?”
“我也觉得很奇怪。”罗湘说,“总觉得自己天生就会做这道菜似的。”
“湘湘姐姐,去过我的家乡吗?我依稀记得,我的家乡,是一个永远不会下雪的地方。”
“也许小时候跟着老爸去过吧。”罗湘说,她问噶水,“喝了我这鸡汤,你就会从这世上消失了,你就不想再消失之前,让小花看看你吗?”
“我希望她忘记我。”噶水说,“被刘姐控制的日子,对我对她而言,都是不堪回首的黑暗日子,她应该忘记以前重新开始,我不希望我的出现,再带给她痛苦的回忆。”
“这话说的….”罗湘觉得噶水根本不像是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经过这么多磨难和苦楚,他的心理年龄,或许早已超过她。
砂锅内的汤水汩汩地沸腾起来,母鸡已经煮得烂烂的了,罗湘把火关了,去自己屋子里拿了铜钱剑,再回到王姨厨房来。
噶水在地上趴着,眼睛直溜溜地盯着载了鸡汤的砂锅。
罗湘拿了一只小碗出来,舀了一勺鸡汤,递到噶水面前。
鸡汤煮得久了,颜色呈现出一种腻腻的黄色,鸡汤上飘着一层薄薄的油花,可是因为白嫩的椰子肉在颜色和口感上的衬托,这层油花,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
噶水低下头,像狗取食一样舔了一下碗中的鸡汤,眼里泛出黑色的泪花来。
罗湘把铜钱剑放在了他头顶,他乌黑的身体渐渐变得正常了,后又渐趋透明,在消失前的一刻,噶水说,“湘湘姐,我藏的钱,在公共厕所最左边的墙上,从下往上数第十九块砖头里面。”
***
刘姐结局
山坳里的生活,一日如一日的无趣。
自从那日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臂弯里醒来,刘姐就已认清了自己的现实状况。
她在一个深山里,除了走路和牛车,没有其他交通方式的深山。
她是这个村里,唯一一个还能生育的女人。
那个白白嫩嫩的好看弟弟,说带她旅游,实际却把她卖给了这个村落。
她其实怀疑,这事是那个齐刘海的女孩子唆使他干的。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就是阴沉沉的。
但已经无所谓了,她知道,她是再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了。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她,让她一点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干活了!”家里的男人又在催她起来干活了,明明天还没有亮。
刘姐叹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喂完了怀里的孩子,穿了衣服起来,找到农具,打开低矮破旧泥屋的门,去田里劳作。
背上被男人用鞭子抽得伤疤已经长肉了,她一动就有些痒。
干活的时候,汗水流到伤口上,撕心裂肺的疼。
可往往这样疼的时候,她连咬唇都不敢咬一个,因为只要稍稍表现出一点不满,她的男人,就会再次用鞭子,狠狠地抽打她。
在田里一直农作到日上正中,她的孩子才会提饭和水来给她喝。
刘姐对这些孩子,并没有特别的感情,相反,她厌恶,恨死了他们!
这样让她恨得牙痒痒的孩子,她有许多个,他们虽然都同姓,可她——
并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到底是村里的哪一个男人。
阿才结局
那个漂亮的穿红裙子的女人又来了,今天她带来的是萝卜青菜和一些剩饭。
饭有些馊了,味道不大好,可阿才依旧吃得开心。
因为虞美人说过,作为小猪仔,可不能太偏食。
为了讨虞美人的欢心,阿才一直奋力地吃着,他什么都吃,什么时候都吃,自从来到了虞美人身边,他没有一刻不在吃。
他以为只要这样不停地吃,迟早有一天,虞美人会懂自己对她的一片痴心。
他,阿才,愿意为了她放下从前的一切,重新做一只小猪仔。
“今天吃得也很干净。”
虞美人的笑容和声音,已经成为阿才活着的精神支柱。
可是今天怎么了,为什么在他吃完她带来的食物之后,她从自己身后,掏出了一把巨大的杀猪刀?!!
她美丽的脸,为何变得扭曲了?!!
她又为什么会说,“你已经吃得肥肥壮壮了,现在可以杀了。”?!!
原来我对她来说,真的只是一只小猪仔啊….
身体里的血被放干净之前,阿才躺在杀猪板上,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