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看门的老大爷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到了花姐家门口,罗湘不敢出去看到客厅里的血迹,是白先给他开的门。
老大爷看着邋里邋遢的,眼睛藏在皱纹里,即使是在强烈的灯光下,也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到底睁开没睁开。
他身上有难闻的味道,胡子一直从嘴唇边耷拉到下巴处。这么多的胡子,他也不知道修理修理,还让这胡子上沾满了乌黑的泥垢和树枝。
从小耳濡目染和爷爷一起生活的白先,对这副样子的老大爷有些抗拒。
他领他进屋,指了指地上花叔的尸体,“就是这个。”
这老大爷却是一动也不动,在原地站着,“这算怎么回事啊?还要叫我收拾啊?你懂不懂规矩啊?”
“要我自己收拾?”白先不可思议,他还以为这老大爷会把全部事情都做好的。
“当然了!”老大爷不耐烦地说,“你不收拾我走了。”
“我收拾!马上!”白先只好去厨房里找了几个塑料袋把自己的手和脚都裹上了,又去找了件旧衣服给自己穿上,强压着心里的害怕和恶心,把花叔的尸体驾了起来,问老大爷,“这要放到哪里去啊?”
“哎呀真笨!”老大爷看白先两手架在老头儿尸体胳膊下,面色苍白用力咬着嘴唇的样子,急得敲沙发,“去找个被子来啊!你傻不傻啊?!”
白先放下了花叔冰凉僵硬的尸体,进了房间,却是怎么都找不到剩余的被子,只好把罗湘身上的被子拿了。
罗湘问,“外头怎么样了?”
“你先别出来,好了我会叫你的。”白先抱着被子出去了。
这回他是壮着胆子,拿被子把花叔尸体结结实实地包裹在了一起,头和脚都看不来了。
老大爷说,“这才对嘛!”
他从腰间取出麻绳,把被子牢牢地束缚在一起,要把花叔尸体背下去,白先说,“记得再上来,还有一个。”
老大爷在地上唾了一口唾沫,“还没拿到钱呢你以为老子肯走?”
他背着包有花叔尸体的被子先下去了,白先又去找了条毯子,把冰箱里花姐的碎尸块包裹在毯子里。
花姐说,“辛苦你了,回头记得叫湘湘把钱分你一点。”
花叔说,“小伙子,能不能帮我去买点酒来烧了,黄泉路上,也想喝点酒的。”被花姐白了一眼,“都死了还只知道喝酒喝酒!你忘了你是因为酗酒才得的病吗?”
“记得的。”花叔缩到墙角里去了。
收尸的老大爷再回来,白先已经把客厅里的血迹都处理掉了,老大爷看地上有一圆滚滚的大包裹,皱了眉头,“还有一个在这里面?”
白先点头,“是的。”
他把包裹抱起来掂量掂量,“哼,小小年纪不学好,等着以后倒霉!”他抱着包裹下去了,白先继续擦地板,罗湘在房间里问,“白先,是不是都好了?”
白先把最后一抹布的血水拧在了水桶里倒掉,“都好了,你出来吧。”
罗湘慢慢地走出来了,花姐说,“第一次知道收鬼的还会怕血,湘湘,你爸爸也怕血?”
“我爸爸不怕的。”罗湘说,她看白先累得满头大汗,于是说,“真是谢谢你。”
白先把脏毛巾扔到垃圾桶里,“举手之劳。”
他招呼罗湘,“你过来,给你看样东西。”
罗湘过去,他把手机里的东眉发来的短信给罗湘看,罗湘说,“这个阿辉真惨啊!”
花姐也凑过来看短信,“哈”地笑了一声,“可笑!阿辉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才会遇上她!之前还跟我说什么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不能再回头了,叫我把阿辉让给她,原来这孩子根本不是阿辉的!”
花姐愤愤的,“我也已经把阿辉让给她了,可这狠毒的女人为什么还是不给我一条生路?!”
白先和罗湘相顾无言,白先说,“可能对狠毒的人来说,想杀人就是想杀人,你对她再好她还是会杀了你的。”
罗湘点头,“有道理。”
背了两次尸体的老大爷回来了,他看罗湘和白先一起坐在沙发上,于是问,“你们两个谁给钱?”
“我给!”罗湘站了起来,“一共多少钱?”
“一具尸体一万,统共两万。”
“怎么这么多?!”王姨不是说这个老大爷要价很便宜吗?
“还有封口费你们懂不懂?!”老大爷说,“快给钱吧我的姑奶奶,自己做下这种事情,居然还跟我讨价还价。”
罗湘回头看看冰箱,懂了,白先也懂了,他站起来说,“大爷,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你管我误会也好,不误会也好,反正赶紧给钱就对了!再不给钱我涨价了啊!”
罗湘快步进了屋子,拿了两万块钱,塞给了老大爷,“拿着吧。”
老大爷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沾了唾沫清点了数目,小眼睛躲在皱纹里看罗湘,“算你识相。”
他问罗湘,“手上有我号码吗?”
罗湘摇头,老大爷拿了一张粗制滥造的名片塞给罗湘,“半个月之后打这个电话,跟我拿骨灰。”
“怎么要半个月这么久?”
“你管我咯。”老大爷说,“老子手头事情很多,忙不过来的!”
他提着钱开了门走了,白先说,“这老头儿真不讲道理。”
“跟他讲道理也讲不清楚的,还不如花钱了事。”罗湘说,她回头问花姐,“花姐,要半个月以后才能拿到骨灰,你介意吗?”
“不介意的。”花姐说,“等你们帮我报了仇,帮阿辉脱离苦海,我就和老爸去阴间了,反正我也看不到自己骨灰最后会怎样,也不介意这些灰尘到底会去哪儿了。”
花姐这是,在暗示她可以随意处置骨灰吗?
罗湘在沙发上坐下,“再睡一会儿就帮你报仇去。”
白先说,“又到我们通力合作的时候了!”
罗湘问,“你扮演东眉情人的角色,那我扮演什么好呢?”
“还是扮你的小护士,下班后在酒吧喝杯小酒放松,正巧遇见阿辉的小护士。还得是忘记带现金的小护士,你得想办法要到阿辉的微信,然后把这短信截图发给他。”
“好。”罗湘点头,“我负责阿辉,你负责东眉。”
“通力合作。”白先说。
两人靠在沙发上,头仰着看天花板,商量完计划后相视一笑。
***
花姐说阿辉晚上十点左右才会到街尾酒吧,罗湘和白先八点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白先戴着口罩墨镜,挽着罗湘的胳膊,罗湘则拿着东眉的身份证,在人群里搜索东眉。
最终在角落的一张桌子边找到了她。
虽然比身份证上照片稍微好看了点,但还是认得出的。
罗湘把身份证塞给了白先,“东眉在你的一点钟方向。”
“好。”白先松开了罗湘的胳膊,朝东眉走去。
罗湘则在吧台边找了个和大门最近的位子,叫了一杯酒,静静等阿辉。
“这儿有人吗?”走到东眉面前,白先低声问。
东眉摇头,白先拉开椅子坐下了,东眉看着他,问,“是你?包得这么严实干什么?这里又没人认识你。”
白先说,“感冒了,眼睛得了红眼病,怕传染给你和我们的宝宝。”
东眉冷哼了一声,白先说,“你带多少钱了?”
东眉这就爆发了,“钱钱钱!又是钱!上次都给你十万了你还不知足吗?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白先把来之前和罗湘一起去电子设备店里买的录音笔打开了,东眉继续爆发,“我求求你了!就算是为了我和你的孩子,你快点消失吧!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阿辉这么好的男人,你就让我跟他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白先在墨镜后面看着东眉不吭声,东眉说,“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还嫌害我害得不够惨吗?当初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去做鸡吗?你戴个墨镜什么意思,不好意思看见我是不是?!你知道要脸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她站起来,探过身子用力扯去了白先脸上的墨镜和口罩,却见墨镜和口罩下的人,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年轻帅气的脸。
她呆住了。
白先有些痞气地笑,“你认错人了哦。”
他站起来,关了录音笔,往外走。
“喂!你是干什么的?!你给我站住!”
东眉来追他了,白先快速往外走,经过门边的时候把手里的录音笔塞给了罗湘,“接下来看你的了!”
罗湘对他竖了大拇指。
十点的时候阿辉准时地进了酒吧,罗湘心想程序员就是厉害,一板一眼的从不出错。
她端了自己的酒走到阿辉身边,惊奇道,“你不是昨天那个?….哎呀真巧!”
阿辉也认出她了,“护士小姐?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啊。”
“可不是吗?”罗湘笑,他看阿辉身前好几杯喝空了的酒杯,于是问,“怎么了,喝这么多酒,心情不好啊?”
阿辉苦笑不语,罗湘说,“真巧,我也心情不好。”
阿辉问,“你怎么了?”以为自己遇到了天涯沦落人。
“出来喝酒,忘带钱了。”
“就这点事?”阿辉笑,“我帮你付了就好了,多少钱?”
罗湘报了数目,酒吧里声音太嘈杂,阿辉没听清楚,索性扔了一大堆钱出来,“来来来,你随便拿。”
他已经有些醉了,罗湘靠过去扶住他,“要你帮我付钱多不好意思,你微信号多少?我回头发个红包还给你。”
“护士小姐,你,你啊!你还没有男朋友吧?!”阿辉虽然木愣,但也听出了里头的意思,他笑着报了自己的微信号,罗湘拿笔记在了自己的手上,对他一笑,从椅子上下来,拍拍他的肩,把手里的录音笔塞进他上衣口袋里,“谢谢你帮我付钱,我先走了。”
阿辉眯着眼睛笑,手伸到口袋里,以为罗湘给的是她的联系方式,摸出来的,却是一只录音笔。
他按了按键,里头的声音虽然微弱,但他能听出,那是他妻子东眉在说话。
罗湘完成任务出门,在酒吧外看到白先背靠着墙站着,他穿得兜帽衫,一只腿在墙上撑着,手里捏着发暗光的手机,看着活像个小混混。
罗湘想起自己第一次见白先时,他蹲在地上修自行车链条的样子,感觉那时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人。
她看见了白先在光鲜的三好学生之下,从未被人知晓的模样。
白先也看见罗湘了,他问她,“要到微信了?”
罗湘走过去把手掌摊开给他看,他毫不犹豫地输了号码加了阿辉。
酒吧里头听了录音坐在角落里发呆的阿辉,立马加了白先。
白先把截图发给阿辉,还没等阿辉说点什么,就把他拉黑了。
坐在酒吧里头的阿辉点开了截图看,再一次被里头的字眼刺痛了眼睛和神经。
他猛地站起来,冲到屋外去,想找到那个给自己录音笔和截图的小护士,酒吧外的路上,却是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
***
那个奇怪的冒充自己前男友的男人跑开了,东眉想不到,这世上能有人跑得这么快,她肚子里还有孩子,虽然已经竭尽全力,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消失在人群中。
她有很不好的感觉,最近阿辉总是疑神疑鬼的,问她这个那个,脾气也不大好。
那个男人,是不是阿辉喊来调查她的?如果真的是,那么之前她说的,岂不是会被阿辉知道?
阿辉,还会要她吗?……
她的脑子有些迟钝了,眼睛也迷迷蒙蒙的看不清东西。
走在人行道上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前面是红灯。
她站在车流中,不断有汽车不耐烦地冲她按喇叭,终于有一辆开得快的汽车冲了过来,将她撞飞到了空中。
她又轰然倒下,身下鲜血有如泉涌,铺开了一大片。
还好,真幸运,没死啊…..只是两条腿没了….
东眉痛苦挣扎着从地上起来,她周围已是被人和车堵住,有人在报警,也有人在喊人帮忙。
她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拿带血的手摸出来看,来电人是阿辉。
她喜出望外,“阿辉,救….”
那边却是冷静得残酷的声音,“东眉,我们离婚吧,我知道你得了艾滋病,也知道孩子不是我的了,我不想再被你骗下去了。”
深色的夜,静谧得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