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湘和白先对视了一眼,白先有些尴尬,但他发现罗湘眼里,却是一派平静。
这平静中,又带着些许他从未见过的情绪。
好似是….决绝?
他猜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师傅,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身边有个怨鬼跟着,如果不把他除了,你会遭受厄运的。”
果然…..
罗湘从后座下车,直接到前面,打开车门,抢了出租车司机放在座椅边的手机,打开输了自己的号码。
速度之快,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
“真是神经病啊…”那司机从罗湘手里夺回了自己的手机,想把里头她输进去的号码删除,可罗湘说,“你先别删,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找不到我就真完蛋了。”
司机犹豫了,听了罗湘的劝告,果真把手机放回了座椅边。
但他还是不屑的,低声嘟囔了一声“神经病”,才开车离开。
白先跟在罗湘身后,送她回自己屋子。
“湘湘。”他问她,“那个缠着司机的怨鬼,好对付吗?”
“好对付的。”罗湘说,她拖着步子往楼上走,觉得台阶摇摇晃晃的。
应当是晕血症又发作了,但她不想求助白先,只自己撑着,扶着墙慢步往屋子走。
到了屋子外头,摸出钥匙开了门,灯亮了,她才见门边蹲着一个有着灼灼目光的“人”。
是头上长手的叶琉璃。
叶琉璃蹲着,一双手顶在头上,像一对鹿角。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叶琉璃问。
“要你管。”
罗湘关了门进屋,已是筋疲力尽,她全身瘫软地倒在床上。
白先后脚到了她屋子前,还没进去,面前的门却是转瞬关上了。
门边蹲着的叶琉璃,则站了起来,“又是你。”
“你好啊…”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叶琉璃,白先有些紧张,他不由得仔细地去观察他头上的那双手。
那双手显然不是叶琉璃自己的,叶琉璃瘦削,那双手,却是肥硕油腻。
叶琉璃发现了白先在看他头上的一双手,“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我知道你在看什么!”叶琉璃受了白先语气冷淡的刺激,尖叫起来。
原先虽瘦削苍白,但还算有点人样的脸,瞬间变为他死后重度腐烂的样子。
流着乌黑的脓水的,爬满蛆虫和各类飞虫的…
白先捂住嘴,用力敲罗湘屋子的门,“湘湘!快开门!叶琉璃发疯了!”
罗湘原先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中是一片血色,白先一敲门,她猛地睁开了眼睛,手脚并用从床上蹦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所以腿有些抽筋了。
她也不管这些了,跳着去给白先开门,“不好意思,忘记你在我身后了。”
罗湘的出现让叶琉璃安静了下来,他脸上的腐蚀消去,又成了之前瘦削苍白的样子。
罗湘看他,他便靠着她屋子的外墙瘫软下去,靠着墙缩成了一团。
“进来吧。”
罗湘把门大开了,让白先进屋。
白先快步走进去,“刚才那个叶琉璃吓坏我了。”
“嗯。”
罗湘又倒在了床上。
白先问,“怎么了?还在为林老师的事情伤心吗?”
罗湘没搭话。
“还在晕血?”
“嗯。”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罗湘翻了个身,闻到头发丝上的血腥味,又翻了回来。
这一翻回来,她就看到白先那张清秀干净的脸,放大了挨在自己脸边。
他俩的脸凑得那么近,双方的呼吸,几乎就在对方的鼻子边。
“你干嘛?”罗湘坐了起来。
“你头发上有血。”
“我知道。”罗湘的脸有些红了。
“我帮你擦擦吧。”
“不,不用…”
可白先已经起来了,拿了她平时洗脸的毛巾和脸盆,开门去公共厕所打水。
“对你真好哟。男朋友?”在外头缩着的叶琉璃把头伸进来问。
“……”
见罗湘不搭理他,他也就识了个无趣,再缩了回去。
白先打了水回来了,问她,“只有冷水,你介意吗?”
“没事的。”罗湘说。
于是他坐了下来,把毛巾拧干了,又撩起她的一缕头发丝,细细地帮她擦头发上的血污。
“你的头发…”擦了些许后,白先忽然说。
罗湘惊得满脸通红,“怎么了?”
“手感很好。”白先淡定道。
“…..哦。”
已是深夜,浸了冷水的毛巾擦着头发,感觉是冰凉彻骨的。可白先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发丝,甚至碰触到她的头皮的时候,她又觉得,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温暖。
在冰冷与温暖的无阶段交替中,罗湘觉得自己有些恍惚了。
她头晕,但又不是晕血的那种晕。
她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晕。
白先专心地帮罗湘擦头发丝上的血污,根本没有察觉到罗湘微妙的神情变化,也没察觉到,每次他拂过她的发丝的时候,她的身体都轻微地颤抖。
“其实我不是天生就晕血的。”为了打破自己难以言明的头晕,罗湘决意说些什么消散注意力。
“那时候我还很小,我不知道自己具体几岁。我跟我妈妈生活在一起,在一个到处是人,到处是汗臭味和尿骚味的,窄小又简陋的群租房里。那个屋子里的床是上下铺,我和妈妈住在上铺。有天我在上铺睡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打架的声音…..”
这是罗湘第一次提到自己的妈妈,白先眉头一皱,想起学校里说她没有妈妈的传闻。
“然后呢?”
“然后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妈妈…躺在一大片血泊里。我想下去看看她,可是她用口型告诉我,‘湘湘,不要动’。”
白先捏着罗湘头发的手紧了一紧。
“从那以后,我就有点怕血了。后来我遇到了现在的养父罗安,我跟你说过吧,他是一个收妖鬼的道士。他的工作很危险,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而且每次回来,都浑身是血,伤痕累累的。”
“有天傍晚,我坐在小板凳上等老爸回来吃饭,那时候是夏天,傍晚的时候,天边有一大片血色的晚霞。我看着那片晚霞发呆,老爸回来了,从头发丝到鞋子都浸满了鲜血。他说,‘湘湘,我回来了’,然后就倒了下去。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和妈妈一样死了。”
罗湘眼里有泪水了,她抹眼泪,“他没有死,是累得晕过去了。不过,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晕血了,而且一天比一天严重。到现在,只要一看到、闻到别人的血,我就会头晕,严重的时候还会晕迷。”
白先沉默着,“……这是一种心理障碍,湘湘,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不用。”罗湘把毛巾从白先手里夺了过来,甩在脸盆里。
她蜷缩着躺在床上,“我累了,想休息,你自便吧。”
白先呆愣着,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伤着了她。
他端起淡血色的脸盆,到公共浴室把水倒了,再回来,罗湘仍蜷缩着,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白先在她床边站着,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这会儿在这里,肯定是打不到出租车的,爷爷腿伤在自己的中医院修养,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决意留在这里陪罗湘。
***
罗湘身边的床还是空着的,白先小心走过去,躺了下去。
他和她隔了一层帘布,面对面躺着。
周围的空气都静谧着,屋外连虫子的叫声都已消失了。
白先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有节奏的,十分清晰。
头脑一片空白中,身侧罗湘说话的声音,好似从天边来的。
遥远,却又清晰。
“白先,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在阳光下长大的,而我,我是下水道里的爬虫。我曾经目睹我妈妈的死亡,我的养父,现在生死不明。林老师在我眼皮底下被丈夫家暴至死,王姨、肖云、噶水、花姐、梅奶奶,如果不是感同身受,我不会不择手段地帮助他们。我见识过太多的阴暗,所以特别渴望光明。”
“……”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如果你不这么做,林老师的今天,就会是你的明天!”
***
如果不经常遇到那个阴森森的神经病小姑娘,老盛还是喜欢开夜班车的。
深夜的街宁静,人少,和白天喧嚣的街市完全不一样。
而且夜里,单子虽少,但常常一接就是一个大单。
凌晨一点多,老盛送了一个醉熏熏的女孩子回家,这女孩子有点晕了,付了比他要的更多的钱不说,还对他投怀送抱,又亲又捏。
老盛差点按捺不住自己。
若不是想到家里的妻小,女孩子家里人也急着过来和他道歉,把女孩子拉开,他真可能做出些事情来。
看那女孩子被家里人拉走,老盛回味着嘴唇上女孩子留下的香味回去。
他心情好极了,哼起了歌。
“朋友啊朋友,你可曾想起了我…”几天前老朋友的聚餐啊他刚刚唱过这首歌。
“想起你了。”朦胧间老盛听到后头有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大在意,继续往前开。
直到后头,发出中年男人大力的尖叫声——
“停车!——停车!——”
“老盛,你停车!救命,死人了!死人了!”
老盛被吓得心跳加速,他踩了刹车,从后车镜里看,后面车座上,明明什么人也没有。
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老盛,我在这儿呢…”
声音又从车子前头传来了,老盛慢慢抬头看,车子前,一道黑影,缓缓地向他俯冲过来…
他觉得自己的肝脏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