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内仍旧没有动静。
阳光将路面炙烤得似乎冒起了青烟,但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们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忤逆仙人的话!?
车头的马夫早已经下车,他原本低头垂手站在一旁,但听见林洛的喝声后,顿时吓得跪伏在地,怯怯懦懦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马车四面丝绸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人无法看清这华丽马车内主人的真容。
林洛的耐心已经一点一点被消磨殆尽。
本来这只是一场惊马所导致的意外,而小女孩一家也毫发无损。
简单点说,马车主人只需下车给小女孩一家道个歉,或者随手赔偿几两银子作为精神损失费,这件事也就算揭过了。
而且以这辆马车的奢华程度看,拆个车轱辘可能就够小女孩一家吃一年。
可车主一直躲在马车里是几个意思?
林洛迈步走向马车。
众人屏息静气,各怀心思。
一些认为林洛是神仙的人,觉得马车里的人摊上大事,死定了。
一些持观望态度的人,则期待再一次见到仙人的仙法。
当然,还有无论哪个朝代都不缺的杠精,他们在默默寻找林洛的破绽,以图戳穿后者一掌拍碎健马四肢的秘密。
“哎呀!范兄弟,人生何处不相逢,你可骗得老哥我好苦啊!”就在林洛准备掀开车帘之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
接着一个身穿青『色』长衫的青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一脸责怪之『色』的说:“范林,昨晚你说若今日还在钱塘,定然会来寻我吃酒,怎么说话不做数?”
“抱歉,幼安先生,昨夜事情来得太突然,一直到现在才忙完,还望恕罪则个。”林洛微微抱拳,歉声道。
来人正是辛弃疾,与昨夜相比,他的头发略显凌『乱』,长衫上也满是褶皱。
“无妨,现在撞见也是一样的。”
说着辛弃疾抓住林洛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酒楼:“就那里吧,今日必定要不醉无归。”
辛弃疾身上有股淡淡的味道,林洛眉头微皱,旋即看向马车,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笑道:“我今天还有点事,改日再……”
“不行!择日不如撞日。”
辛弃疾忽然压低声音:“卖我一个面子,一杯,就喝一杯。”
“好吧……不过他们怎么办?”林洛摊摊手,应了下来,又指着小女孩一家说。
辛弃疾『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唉!竟然把他们给忘了,刚才马车骤停,不小心撞到了脑袋,现在还晕晕乎乎的。”
辛弃疾在变相解释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下车。
已经看透一切的林洛没有拆穿,只是笑了笑,说:“怎么处理,幼安先生看着办吧。”
“差点酿出大祸,自然是要赔偿。”
辛弃疾全身上下到处『摸』索,接着微微愣神,随即又转头对马夫说:“常威,此间事情便交给你处理,记住,大气一点。”
跪在地上的马夫一脸懵『逼』,下意识的说:“辛……辛公子,小的叫来福。”
“是嘛?随便了,事情处理好就行了……范林兄弟,请。”辛弃疾对着林洛伸手。
“幼安先生请。”林洛暗暗好笑。
………………
悦来客栈。
林洛走进了诸天万界重名率最高的客栈。
“幼安先生,幼安先生!我真的还有事。”
两人进入酒馆后,林洛随意找了张桌子坐下,辛弃疾却一直在酒馆门口张望,前者忍不住叫了两声。
闻言辛弃疾快步走到桌边,抱拳道:“多谢了。”
“那位姑娘可下车了?”林洛用食指敲击着桌面,眉头一挑,笑道。
辛弃疾面『色』微变,随即又直愣愣的说:“姑娘?幼安怎么听不懂啊。”
林洛也不和他争论,只是满脸笑意的继续猜测道:“可是那位与旁人赏灯的翠花姑娘?”
“呸!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辛弃疾会做这种事?”辛弃疾立刻打断,一脸不屑的说。
林洛没说话,身上往后一扬,靠在椅背上,老神哉哉的看着辛弃疾,一副我已了然一切表情。
“好好好,我认输还不成么?你是怎么发现的?难不成你还真是仙人?”辛弃疾仔仔细细将林洛重新打量了一遍——他又想起了后者一掌拍向马背的事。
“什么仙人……一些三脚猫的功夫而已,不值一提。”林洛摆手否认道。
辛弃疾追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马车主人的?”
林洛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口袋,接着摊手,摇头,苦哈哈的说:“幼安先生忘了?昨晚你跟我说,翠花之所以和旁人赏灯……”
辛弃疾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自幼家徒四壁,虽然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但肯定是贫苦大众家的孩子。
“好吧,我确实买不起那般豪华的马车。”辛弃疾面『色』微红,却也坦然承认。
“这只是暂时的。”
林洛站起身,面容一整:“以先生的学识,将来必定闻名天下,随意一首词,足可价值万金。”
“借兄弟吉言,不过……嘿!幼安对自身所学倒确有几分自信。”
辛弃疾面容刚毅,大袖一甩,颇有几分『骚』人墨客的气势,不过仅仅过了三秒,他就换上一副略八卦的嘴脸道:
“范林兄弟,你能猜到我不是马车主人也就罢了,为何你还知道车里有个姑娘?”
林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道:“好香啊……诶,现在淡了一些。”
“香?别卖关子了,直说吧。”辛弃疾用力嗅了嗅,还是没想通。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林洛指着辛弃疾的脖子,意有所指道:“夜里蚊虫太多,幼安先生可要注意,不要再被咬了啊。”
“哈哈!范兄弟观察力惊人,幼安佩服,佩服!”辛弃疾也是心智过人之辈,林洛虽然没有说透,他已然明白过来。
“你们在说什么?”
林洛与辛弃疾聊天的同时,一个颇为爽朗的女声在店门口响起。
女人二八年华,面容秀丽,只是眉『毛』略粗,显得英气勃勃,颇有几分男子气概。
“嘉茵,我来给你介绍,这是我朋友范林。”
说着辛弃疾又转身对林洛说:“这是我朋……朋友,郑嘉茵。”
“嘉茵姑娘好。”林洛打了个招呼。
“刚才幸好范公子出手,否则若是真伤到那对父女,嘉茵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郑嘉茵对着林洛微微颔首,又偏头瞪了辛弃疾一眼:“说了让你快下车,拖拖拉拉,还自诩豪放派词人,哼!”
辛弃疾苦笑一声,却没有辩驳。
林洛接过话头:“嘉茵姑娘错怪他了,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好与陌生男子共坐一车?这传出去怕是对姑娘名节有损。”
郑嘉茵一怔,眸中甜蜜之意一闪即逝,但嘴里却不认输:“哼!就你们这些书生想的多!再说,名节损就损了吧,反正幼安一定会娶我的。”
“哦?订了日子没有?到时候我可要去喝一杯。”林洛想去喝喜酒,其实是另有目的。
经过柳呓和辛如梦的前世事件,林洛几乎可以肯定,白蛇世界就是现实世界的过去。
但林洛处事一向小心谨慎,如果只通过一件事,他还是不能完全放心,所以他又将目光放在的辛弃疾和他的夫人身上。
历史上的辛弃疾是南宋第一男神,文武双全且风流不羁,他一生共有三位夫人和数位妾室。
而据史料记载,辛弃疾第一位夫人名叫范如玉,乃是徽宗年间的大学士范邦彦之女。
范如玉也是一位才女,她与辛弃疾同岁,而两人的成亲地点,则是在镇江府。
所以按照真正的历史,这位嘉茵姑娘不会嫁给辛弃疾。
至少在辛弃疾娶范如玉之前不会。
“范兄弟放心,喜酒自然少不了你那份。”
辛弃疾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随意搪塞了一句,便立刻转移话题道:“嘉茵,郑伯父病成这般模样,怎么好办喜事?”
“啊!爹!幼安,我们快走吧。”郑嘉茵恍然,随即面『露』焦急之『色』的说。
辛弃疾点头,又对林洛抱拳道:“范兄弟,我们要去城隍庙一趟,还是再与兄弟把酒言欢。”
“城隍庙?这么巧的吗,实不相瞒,我的朋友也在那里。”林洛笑道。
………………
在华夏传说中,城隍非常重要,也是人们普遍祭祀的神只。
不过城隍不是神,而是类似于地府驻扎在阳间的地方官员,就和现代的县长市长差不多,只不过他是专门管地府的。
一般正常人生老病死,或者执念不深的人死后,就会去城隍那里报道,然后由城隍,查看凡人一生的善恶,福寿。
随后他就会通知地府鬼差,将新魂送走。
当然了,城隍的作用也不仅仅是这些,城隍除了管理人死后的去处之外,更像是一个司法神。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城隍不仅仅是管死人的,活人也管。
他管理活人的奖善罚恶、生死祸福和增进幸福利益等等。
而且城隍同样是城池的守护神,古代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去拜城隍的。
去往城隍庙的路上,林洛也知道了辛弃疾和郑嘉茵去城隍庙的原因。
郑嘉茵的父亲前几天忽然病了,卧床不起,精神萎靡,郑嘉茵很担心,便拉上辛弃疾来城隍庙给自己的父亲祈福。
“大夫怎么说?”林洛随口问了一句——他觉得古人这个习惯非常不好,病了就想着求神拜佛,一点医学常识也没有。
“嘉茵的父亲就是大夫,还是钱塘县的名医,他让嘉茵不要太担心,过几日就会好的。”辛弃疾接口道。
“到了!”
林洛还没说话,郑嘉茵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庙宇开口了。
城隍庙规模挺大,光庙门就有五六米高,门外贴着一副对联。
上联——阳间一世,行善作恶皆由你。
下联——古往今来,阴曹地府饶过谁?
横批:你可来了!
三人来到庙门口,拾级而上,远远看去,庙内人烟清冷,似乎香火不旺。
林洛有些不解,刚才明明有很多人朝这个方向来,怎么一会就不见人了?
想着他四下看了看,随即明白过来。
在城隍庙右侧不远处,竟然排着一个蜿蜒几百米的长队,他甚至还发现了刚才差点被马踏的小女孩一家。
他们排在队伍末端,应该是才到不久。
小女孩也看见了林洛,兴奋的直挥手,不过很快就被她的父亲训斥了一句,无奈之下只好乖乖站好。
看来他们是在排队领冰泉。
本来林洛对冰泉也很好奇,他小时候在乡下喝过井水,井水在炎炎夏日也算冰凉,但却绝没有达到客栈小二所说彻骨的程度。
要知道这里是宋朝,没有电,更没有冰箱,盛夏如果能出现彻骨的水,那真是神迹了。
不过这只是林洛先前的想法,毕竟他是个现代人,夏天吃冰棒雪糕再正常不过,要是让他花几个小时排队喝冰水……
算了吧。
“龙王爷又显灵了!”
就在林洛等三人快走进城隍庙大门之时,排队的人群忽然发生了『骚』『乱』。
林洛回头,定睛看去,人群队伍中段似乎有个人晕倒在地上。
但诡异的是,无论他身前还是身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扶,就那么任由他躺在地上。
“第五……第五个了?”一旁的郑嘉茵小声说。
辛弃疾点头,苦笑道:“嗯,第五个,我从没去喝过冰泉,就是怕龙王爷选中我……你知道,我这人运气一向不错。”
“让让!”
四个道士从庙门冲了出来,为首的对着林洛等人打叫。
林洛不解的问辛弃疾:“他们在干什么?”
四个道士举着一床半米厚的黑『色』棉被,一人抓着棉被的一角,火急火燎的对着昏倒那人走了过去。
“这是城隍爷的黑袍,城隍老爷悲天悯人,虽然这人得罪了龙王爷,但城隍爷还是想救他一命。”郑嘉茵解释道。
“怎么救?”林洛暗暗奇怪,这城隍爷品味还挺独特,棉被当袍子穿,还特么这么厚。
“将黑袍盖在昏倒之人身上,一个时辰他若不死,这场危机就算躲过了。”辛弃疾指着不远处的队伍。
辛弃疾话音刚落,四个道士已经给昏倒的人盖上了棉被,而且他们并没有把那人搬到阴凉处,就这么原地盖着的。
林洛看了看天空中毒辣的阳光,眉头紧锁。
这种温度在室外盖棉被?
这是在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