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当真以为我师父出去了,那些洋人就能放过你们?津门城破,他们连杀带抢,一路北上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心慈手软过……”
见王五打定主意不走,陈拙豁然扭头,看着那些跪着的众人,眼神泛冷,像是瞧着一堆死人。
按下陈拙的肩膀,王五看向地上一张张仰起在半空的面孔,“走出去了又能如何,走的出这扇门,走不出天下。你看看他们,抱着那点微末希望,好似守着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都惜身退缩,无人肯站出来救他们,这天下便真的没救了……我救的不是他们,而是那点希望。”
陈拙心一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五摇头一笑,“既有青山在,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陈拙还想再说,王五却打断了他,只把大刀挽臂一拦,“待会儿我杀出一条血路,你见机撤走!”
王五说的干脆,扭头大步奔出,好似一只猛虎,肩头一斜一靠,镖局木门已在恐怖的气劲下横飞射向一众洋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洋人都凝神以对,紧盯着门口。
但是,有一抹刀光猝然在夜空下绕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弧度,没入枪阵之中。
刀光一过,血花四溅。
突兀的惨叫,令洋人的阵脚生乱。
而那半扇飞出的木门后,一人伸展手脚,大刀一扬,已是虎入羊群。
宽厚惊人的刀身被王五霸道狂暴的劲力拖拽着,就像一轮血色大磨,搅动间已带出漫天的肚肠骨肉,扬起阵阵血雨。
王五好似一只林中窜出的猛虎,狂吼如雷,内劲加持,手中大刀颤鸣不休,刃口寒芒大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洋人无不四分五裂,命丧当场。
“砰砰砰砰……”
手忙脚乱间,周围的洋人已是敌我不分,将自己人连同王五纳入枪阵的范围。
趁着洋人集中火力,分神之际,镖局的墙头上,忽见一抹抹灿亮刀光不要命的飞射而出,将原本结好的枪阵再一次撕开。
不光是刀影,突见陈拙自怀中取出两把铜黄色的物事,对着洋人便是一阵快射。
那居然是两把转轮手枪,枪管奇长,德国造。
正是那夜从奕亲王府中得来的稀罕物,可惜,子弹无多,犹如鸡肋。
弹尽刹那,他持刀纵身一跃,眨眼已跳入了枪阵。
王五浑身血腥,手臂上挂肠带骨,杀人好似拔草,将那喊话的叛徒立劈当场,对着跳进来的陈拙吼道:“快走!”
陈拙刀光翻飞,足尖勾起一具洋人尸体,挡住火枪的同时飞快道:“师父,擒王!”
王五闻言会意,表情沉凝如水,虎目大张,目光如电一扫,径直落向那枪阵的指挥官,“你快走!”
陈拙仗着猴形身法的变化无端,身子一伏,如狸猫翻滚,双刀勾筋挑脉,立听一连串惨叫声起,个个捂着脚脖腿弯,指间血流如注。
形势至此,几经恶战,他也不得不换成更省力的打法。
“我不走……大不了……血溅黄沙路,一死天下殊!”
听到徒弟这么一番言语,王五虎目泛泪,大刀已带出一团恐怖骇人罡风,卷动着漫天血雾,宛如化作一圈血色漩涡,刀光绞过,立有数人被腰斩当场、人头翻滚。
三百余人,竟在二人古怪的身法和恐怖的杀招下被冲的溃不成军,阵脚大乱。
但也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洋人开始结成阵势,纷纷拉开距离。
枪声一波接着一波,噼里啪啦的朝着二人如潮水般宣泄,宛如逢节的炮仗,此起彼伏。
猝然,枪声一顿。
陈拙满脸是血,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枪,手里弯刀正勾着一个洋人的脖子,缩着半边身子,翻遍了脑海中的过往记忆,才用英文生硬的说出一个让他们后退。
那洋人高举双手,抖若筛糠,嘴里不停嚷着洋文。
王五亦是擒了一人护在身前。
但就在喘息的功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镖局内蓦然传出一声枪响。
“砰!”
“五爷,有人把洋人放进……”
一个惊慌急促的声音跟着响起,但很快也在枪响下戛然而止。
陈拙眼露森然杀意,嘴里却在急切道:“师父,别放刀!”
镖局内,两个洋人揪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将其推到了门口,枪口各抵着一颗脑袋,嘴里狂躁的对着师徒二人嘶吼着。
至于那几个团民,不知何时已倒在血泊里。
望着先前还在向自己磕头求救的人,如今眼神闪躲的跪在地上,王五握刀的手都已有些不稳,神情不见喜怒,眼中已有些倦意。
“你准备好抽身而退,师父还能再护你一次。”
陈拙眼眶一红,“等等……”
不等他说完,王五已舍命相搏,刀身一转,那洋人的脑袋立马掉落。
枪声跟着大作,周围的洋人开枪的同时,不忘刺刀围上。
刀光交错中,一条筋骨贲张的粗壮断臂豁然凌空抛起,血水冲天,大刀脱手。
陈拙双目瞬间赤红一片,“师父!”
便在这发引千钧之际,镖局内又生变故,那两个洋人忽的惨叫,再看时竟已命丧当场。
紧跟着一个嗓音令陈拙紧绷的心神大松,就听,“大护法,属下救驾来迟!”
他从没觉得有谁的声音像现在这般动听过。
“救人!!我不要我师父死!!”
几在陈拙话起话落间,街角各处阴影中隐见十数道黑衣身影如鬼魅般贴来,悄然落入场中,或手起刀落,或暗下狠手。
“杀!”
陈拙手中刀子贴肉一过,那洋人已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断口血如泉涌。
峰回路转,有了帮手,一断臂身影挥拳跃出,双腿连扫带踢,凌空飞蹬,已将不少洋人踢死脚下,折身又冲进了枪阵之中,两腿伸缩如龙,扫踢无影,专攻死穴,狠辣绝伦。
待到伏尸一地,王五方才踉跄一稳身形,再看他右臂,已齐根而断。
“唔!”
吞下一口逆血,王五拾起地上的大刀,看了眼天边,浑然不觉断臂之痛,飞快朝陈拙招呼道:“快退!”
不知不觉已是卯时。
破晓将至。
一行人去势如箭,有惊无险。
临出城前,王五突的止步。
他回过头来。
但见陈拙早已停下脚步。
师徒两个相视一瞧,陈拙盯着老人的断臂位置,哑声道:“今夜过后,弟子便不能再跟随您老人家了,万望师父保重身体!”
王五嘴唇一抖,瞧着陈拙,又看看他身后众人,“你不跟为师走了?”
陈拙沉默片刻,他看着王五脸上的疲惫、眼中的忧色,一擦脸上的血迹,有些艰难的笑了笑,“我要去行我自己的道了,就不和师父同行了。京城已破,师父还是暂且退隐吧……尹师伯已死在我的刀下,您对程师伯说,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
他双膝一屈一跪,朝王五磕了三个响头,在老人的泪目中,转身带着一众黑衣人飘然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