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九千九百九十九盏引路的宫灯,苍月萧凭息走了三个时辰,这条路,庄严肃穆,充满一种眼睛看不见语言也无法描绘的霸气,只有亲身走过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进而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敬畏之心。
此刻,苍月萧的心里,已暂时忘记了母仇伤痛,心头满满的,是对这石阶之后,昊天殿的主人,产生的一种好奇和仰慕,和些许忐忑。
他想,昊天殿的主人,一定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化外高人,或者皇室中举足轻重的掌权之人,也或许,是个看破红尘的武林高手,总之,独自待在一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是为了清静,或者正在闭关修炼,不愿被人打扰。
苍月萧不停地想着,想着怎样能让这高手“前辈”愿意伸手救出妹妹。可是,当他真的踏入昊天殿,他万万没想到他见到的昊天殿主人,居然只是一个——
昊天殿只是一处很普通的宫殿,布局跟后宫嫔妃所居住的宫殿几乎没什么不同,区别只在于他的宫院外凌乱地摆放着几块颜色形状都很奇怪的石头,而就是这几块石头,把苍月萧阻挡在外面近两个时辰,无论他怎样走,面前始终是一样的景致,似乎他一直呆在原地没动。
回头望了望,来时的路早已消失不见,而他此刻,就待在这一堆石头里,进不去,亦出不来。想起自己平日看书时偶尔书里有提及到的“阵法”,他知道,此刻困住自己的这些石头,或许就是一种神奇的阵法。
没有太多的时间浪费,苍月萧采取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他生平第一次放开喉咙大喊:“请问,这里是昊天殿吗苍月萧有事求见昊天殿的主人。”
没有回应,沉默中,却有悠然空寂的琴音响起,缥缥缈缈,听起来近在耳边,又似远在天际,苍月萧等了片刻,欲扯开喉咙再喊一遍,琴音中,一个稍显稚嫩的嗓音却响了起来,清晰得似乎就在耳边,嗓音中带着淡淡的嘲意,和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本王随手拈来的一个小小的九石阵都破不开,你有何资格求见昊天殿的主人”
苍月萧怔了一下,随即心下愧然,枉他自认读遍四书五经,学富五车,却从来不曾将一些奇门怪谈的东西放在心里,以为那些东西用之不到,却当真是到了用时方悔之。
不知该如何接话,此时那个稚嫩的嗓音又响起,似乎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搬开你眼前那块绿色的石头,放到身后,把左侧紫色的移过来,放在右侧,往前走,遇到河流退后两步。”
苍月萧沉默不语,只是依言照做,行了两步前面果然出现了一条并不宽阔的小河,退了两步,眼前却画面一转,出现一道湍急的瀑布,翻滚流飞的银白色水流无休止地倾泻而下,水流两旁是悬崖峭壁,一眼看去,非人力可以通过。
稚嫩的声音再度在缥缈空寂的琴声中响起,说的却是:“走过去。”
苍月萧脚步顿住,抬眼看了一下,巨石嶙峋,岩石陡峭,水流湍急,如何走得过去
“照做,别再让我重复。”声音中透出淡淡冷然命令的语调。
深吸了一口气,苍月萧闭了闭眼,压下心底些微不安,不再犹豫,抬步走了过去,本以为激飞的水流很快袭来,却不成想,脚下依旧如踩在平地一般,并无丝毫水迹。
走了十多步,苍月萧睁开眼一看,哪里还有什么瀑布峭壁,一座外表很朴素的宫殿赫然矗立在眼前,两旁各九道庄严古老的汉白玉柱支撑着长长的廊道,平滑如镜的玄色水晶地砖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宫殿深处,不远处的大殿整体构造与皇帝的其他宫殿并不太大不同,甚至没有其他宫殿来得奢华,也不见富丽堂皇,却从骨子里透着尊贵霸气。
一把通体晶莹剔透的白玉琴,横放在左边第二道柱子旁,约莫十岁出头的少年,正端坐在琴后,十指悠然弹奏,神色专注,表情清冷疏离,一袭天蚕丝雪衣衬出少年如画般俊美脱俗的眉目,恍若化外仙童。
惊于少年罕见的绝世容貌,苍月萧又怔了一怔,空灵的琴声幽幽回荡在耳际,更是教人不忍打搅。但是,想起自己有事在身,却是不敢再耽搁,清了清喉咙,苍月萧礼貌地施了个宫廷礼仪,道:“萧惭愧,刚才多谢小公子指点道路。请问,此处可是昊天殿”
弹奏的少年头也没抬,漠然道:“若不是,你来做什么”
被噎了一句,苍月萧静了静,并没有不悦,接着又问道:“那昊天殿的主人,不知此时可在”
少年道:“你找他做什么”
苍月萧脸色一黯,想起至死都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娘亲,和命运多桀的妹妹,心头剧恸,低声道:“我找他,是想求他救命。”
“救谁的命”琴声由缥缈转至虚无,似乎周围的一切瞬间静止了下来,少年的嗓音始终带着淡淡的,嘲看万物的睥睨,和一切了然于心却事不关己的漠然,“救你自己,还是那个被许配给了太监的叫玉镯儿的女子,或者,是筱月宫的主人月贵妃”
若是在平日,心细的苍月萧定然会觉得,这种神态,本不该出现在如此年幼的少年身上。可是此时,他已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分散于别的事情上,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为什么这个少年会知道玉镯儿跟月贵妃,闻言只精神一振,“如果可以……”
“没有什么可以不可以。”少年面无表情打断了他的希翼,“本王对救人不敢兴趣,尤其是女人。“
本王苍月萧这次没有忽略他的自称,心头一跳,带着点不敢置信,“你……就是这昊天殿的主人”
少年淡淡看了他一眼,“月贵妃必死无疑,无须费事去救,你那妹子,刚刚在一个时辰前,企图行刺皇后替母报仇,已被几个侍卫糟蹋了身子,随后以弑君大罪被慕容清命人丢进了虿池,若运气好些,此时或已气绝。”
什……么……
苍月萧只觉眼前一黑,无暇去分辨少年的话是真是假,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接连的打击已教这个未曾经历过太多世事的十六岁少年无力承受,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在了地上。
弹奏的少年只漠然一瞥,并没有分神去给予过多的关注,只是琴音里,却渐渐的,似乎多了什么。
不大功夫,苍月萧便幽幽转醒,躺在冰凉的玄色水晶地砖之上,少年的心里几乎已充满绝望,那个正值二八芳华的妹子,从来与世无争,即使命运不曾眷顾,她也没有丝毫抱怨与不满。为何,那些人,要如此对待于她
被几个侍卫糟蹋了身子,于女子来说,比死还痛苦啊!虿池,虿池,苍月萧心痛难抑,一缕血丝再次溢出嘴角。
“若地上躺得舒服,本王不介意让你永远躺在这里。”清冷的声音,是弹琴的少年特有的语调,苍月萧呆呆地楞了片刻,突然不知该作何反应,或许此时对他来说,死亡反而是最好的解脱。
痛,头痛,心痛,四肢筋脉都在剧烈地泛着疼,苍月萧痛得脸色惨白,空灵的琴声突然似催命符一般,尖锐地钻入身体各处,带来无法言喻的痛楚,一遍遍凌迟着身体的每一寸,苍月萧痛得身体抽搐,几乎满地打颤。
清醒地疼着,清晰地感受着每一根神经带来的剧烈痛楚,和对身体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带来的恐惧,被丢入虿池的玉镯儿,是否也曾如此清醒地感受着无数毒蛇钻入身体各处带来的巨大痛苦和恐惧,求死亦难!
“我……我错了……”苍月萧终于艰难出声,额上的冷汗几乎迷蒙了他的双眼,他还不能死。娘亲的死,玉镯儿的痛,在这一刻,化作了刻骨的仇恨,他必要亲手将那些禽兽,送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琴声幽幽回荡了一圈,终于渐渐停下,痛楚渐缓,浑身已被冷汗打湿浸透的苍月萧,只觉得似乎刚从鬼门关的烈火酷刑中走了一圈回来,褪去了一层皮肉,重新脱了胎换了骨。
“本王明日便要离开此处,身边缺一个打点琐事的奴才……”
“我愿意。”不等他说完,已从地上爬了起来,苍月萧静静看着面前端坐着的少年,至少比自己小上四五岁,可是即使端坐不动亦难掩周身慑人的威仪,刚才只浅浅露了一手,已告知了他这个少年的深不可测和绝不仁慈的手段。
奴才又算得了什么此时此刻,于他而言,已没有什么是他不可接受的了。
少年看着他,表情依旧清冷淡然,“既然如此,还站着做什么”
苍月萧咬了咬唇,自此抛下了尊严,屈膝跪倒:“奴才苍月萧,见过主人。”
“既称奴才,‘苍‘之一姓从此就不必再用了。”
“是。”苍月萧没有反对,姓什么对他来说,也已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