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御书房,两人避开御林军的巡逻,离开奢华的宫殿,绕过亭台楼阁与小桥流水,一路缓缓行至静谧无声芳香弥漫的御花园。
沉沉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夜风徐徐吹在脸上,别有一番清凉舒沁的惬意。
四下一片沉寂,偌大的御花园里没有半个人影,白日里娇艳盛开的各色名贵花种此时亦是安静无声地收敛了芳华,只有浮动在空气中的芳香,似是永远不会消逝,清清浅浅钻入鼻尖,教人觉得即使是在寂静的夜里,也能清晰感受到一阵来自心灵上的平静。
夜婉清深深吸了口气,轻嗅着鼻尖下的清香怡人,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舒心的弧度,蓦然觉得,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因某人不告而别的失踪而引起的焦躁与暴怒,一刹那间仿佛已消失得了无踪影。
“朕与后宫隔阂已久,平素里也没有太多的闲情雅致,这御花园,虽一年四季百花盛开,朕却已许久没有到此光顾游玩了。”
“看得出来。”连一个守卫都没有,黑漆漆一片,一星半点的光亮也无,可见此处被忽略的程度。
齐朗与她并肩走着,没有觉得丝毫不妥,他本就是不是一个太重君臣之道的迂腐古板,何况对方在他眼里,始终都只是一个纠缠不休叫他苦恼的女子而已。
对一个古代的女皇,他真心提不起半分敬畏惶恐之心。
“前面有一座灯湖塔,那里有光亮,但地处偏僻,我们就算待到天亮,也不会有人察觉。”女皇的嗓音平静,甚至隐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与这几日动辄雷霆大怒的模样判若两人。
齐朗无所谓地点头。
今晚他进宫来只是因为对付司徒婉柔的事情需要争取她的配合而已,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
漆黑的夜丝毫也不影响二人黑暗中视物的本领,甚至有些话,只有在这样不用面对面而对方又确实存在的情况下才更方便说出口。
“祭司殿,你是否不打算回去了”
齐朗点头,也不管对方能不能看见,“我不喜欢祭司殿里的生活,陛下可以对天下臣民宣布大祭司的死讯,然后让祭司殿选出一个真正圣洁无瑕一心侍奉神灵的大祭司。”
“你以为大祭司是随便什么人都可担当的”女皇淡淡的嗓音在黑暗中听来带着几分沉静,即便九罗上至皇族下至百姓人人尊崇的大祭司正当着她的面宣布要卸任,似乎在她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女皇脚步顿了一下,半晌没有说话,齐朗觉得奇怪,刚想开口问,便又听到她淡淡说道:“祭司殿若是消失在九罗,将会引起多大的震动与恐慌”
“陛下,你在说什么”齐朗皱眉。
祭司殿消失,九罗只怕也就不复存在了,所有九罗人执着传承了几千年的思想,九罗是得神灵庇佑的回家,若侍奉神灵的祭司殿消失,九罗必定危矣。
“不回祭司殿,你打算去哪里”女皇陛下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淡问。
齐朗道:“还不知道,过了这段时间应该回离开九罗……”
“朕不准。”夜婉清打断了他未完的话,脚步微顿,复而又继续往前走,柔软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冷怒与咬牙切齿的味道,“……白齐朗,朕真不知道,你的心肝究竟是什么制成的,难不成当真是铁石心肠”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然太过寂静的夜,教齐朗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女皇陛下话语里的不甘与几丝隐忍的伤痛,不由静默。
这女子……对他来真的
静了片刻,齐朗淡淡道:“陛下,你的身份,注定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老生常谈的话题,千篇一律的借口。
“若朕不做这女皇了呢”夜婉清在暗夜里冷笑,“白齐朗,若朕不做这皇帝了,你是否还有其他借口拒绝朕”
齐朗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做这个皇帝了,你是否愿意娶我”女皇耐着性子重复,并且淡淡加了一句,“我可以保证,我还是黄花大闺女。”
她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件事目前显然引不起齐朗的关注,他全部的注意力与满副心神,全放在了她那句“不做这个皇帝了”的话上面了。
“不做皇帝……你脑子进水了”
他没有自恋地问她是否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古爱美人不爱江山的男人比比皆是,但若角色对调,他绝对不会认为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
“这未来天下是属于苍月的。”说这句话时,九罗登基已九载的女皇陛下嗓音显得太过沉静,没有一丝一毫不甘或仇视,似乎已看破红尘,心若古井,波澜不惊。
此时此刻,在这黑沉沉的夜里,齐朗忽然感受到了一种类似于谢长亭身上时刻存在的那种平和温润的气度,仿佛天下大势如何发展已经与她这个一国之君毫无关系。
也似乎,她是早已洞察了一切先机的预言者,随口说出了天下未来的归属。
只是,这种感觉来自一个女子,并且还是脾气并不好,会因为大祭司的失踪而迁怒斩杀了整整四万将士的女子,委实有些怪异。
“白齐朗,朕的问话你还没回答。”
“……”齐朗愣了一下,想了想,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暗自思索了一会儿,他有些迟疑道:“我还不知道,这种事不是光靠想想就可以的,我需要好好考虑一段时间。”
“需要考虑多久”夜婉清淡问。
“不知道。”齐朗神色有些苦恼,“你当真要放弃帝位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值不值得你无需费心,你可以当作只是朕不愿意做一个亡国之君罢了。”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与身边的这人在夜幕里悠闲漫步,轻言江山社稷天下归属感情抉择的问题,虽这些日里的暴躁和不安还犹在眼前,夜婉清却从没有一刻觉得如此安心,甚至隐隐生出一种甜蜜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