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末清清楚楚看到,在谢长亭喊出“末主子”三个字时,那掌柜眼里一闪而逝的不可思议的神色,和明显流露在面上的怒意。
“这间酒楼原本的掌柜去哪儿了”谢长亭恍若未绝,淡淡问道。
“……我杀了。”掌柜对上谢长亭的眸光,起初还能坚持,不过须臾时间,就不得不率先移开视线,下意识地微微垂下眼,盯着柜台上的账册与算盘。
苏末突觉有趣:“掌柜的你从容淡定地算了这么长时间的账,这账本上进出多少银子,你心里可有数”
那中年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抽,继续盯着账本看,只是显然,看进他眼底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
“长亭。”苏末站起身,凉凉一笑,“我不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但是,胆敢把手段玩到本姑娘身上,该受的教训想必你心里有数,无需我多说了……本姑娘累了,这里就交给你处置吧。”
说罢,也不再看那掌柜一眼,旋身便走出了门去。
走到门外定睛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本来堆放得乱七八糟的假山石此时已经成了一堆粉末,长亭的行事手法,干脆利落得很。
就这点雕虫小技,大概也只能唬唬她这类对阵法一窍不通的现代人,对于谢长亭来说,委实连开水煮白菜的层次都不到。
看了看天色,大概已快夜半了吧,想起齐朗那个家伙还没吃晚饭,自己肚子也是饿了,苏末叹了口气,这样一番折腾,只能回去叫碧月命人做些宵夜来吃了。
酒楼里,谢长亭负手而立,凝视着男子那张已经年过四十的五官容貌,良久没说话,在对方眼底渐渐浮现忐忑的神色时,才淡淡道:“撕下来,我不想对着一副面具说话。”
“贴的时间有些久了,要用药水洗……”
这次发出的,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与那中年人的容貌竟全然不符,只是话音未落,谢长亭已淡然打断:“你觉得你有反驳的余地”
答案自然是没有。
掌柜的表情沉了沉,一颗心直落谷底,当着谢长亭的面,显然是不敢再继续找借口,只得徒手撕下贴在面上已经半月有余的人皮面具。
只是任他如何小心,终究是贴的时间太长,与真皮之间黏合得太紧,又哪里那么容易撕得下花了近小半个时辰时间才极为困难地除下一张薄薄地面具,撕拉的过程中,频频因疼痛而皱眉,谢长亭从头到尾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面具完全被除下,露出了一张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的年轻面容。
只是此时,这张本来可以算得上俊朗的脸因久未接触阳光而显得有些不自然的苍白,脸颊和额角有几处因强行撕拉面具而出现破皮流血的现象,看起来倒真有些惨不忍睹。
把面具丢在柜台上,年轻男子抬头看了一眼谢长亭,随即垂下眼,沉默地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走到谢长亭面前站定,低低地叫了一句:“皇兄。”
谢长亭淡淡道:“你三皇兄人在哪里”
“他……”男子迟疑了一下,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谢长亭没有任何表情,直接一掌挥了过去,打在了男子心口,强壮而劲瘦的身躯瞬间如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去老远,“砰”的一声巨响,撞在身后几十步远的桌子上,强劲的冲击力瞬间撞得坚硬的花梨木桌椅四分五裂,几声脆响,连人带桌椅一起狼狈地摔落在地上。
年轻男子被摔得眼冒金星,脸色惨白,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过了一般处处剧痛,好半晌没回过气来。
“咳咳!”微微喘了口气,却是咳出满嘴鲜血,男子极为困难地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却见谢长亭随手拾了根断裂的桌腿花梨木缓缓走了过来,顿时脸色愈发惨白。
唇角微微哆嗦着唤道:“皇兄……”
谢长亭没说话,坚硬的桌腿直接砸在他身上,连部位连没特意去选,一击下去,坚硬的花梨木狠狠砸在肩上,男子闷哼一声,额上冷汗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迅速冒了出来,直疼得身子剧烈地发颤。
“皇兄,我错了……”
谢长亭依旧没有说话,淡淡看了他一眼,冷不防又是一记砸在他背上,只是那清晰的击打声,就能教人心惊,更何况是用身体强自承受。猛地扑倒在地上,男子那一瞬间连嘴唇都在哆嗦,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移了位,剧痛几乎在瞬间传至四肢百骸,疼得他眼前发黑,连喘气都觉艰难。
生平从没挨过皇兄教训,所以从来不知道,皇兄教训起人来,竟是如此狠辣,出手之重,似乎非要废了他才肯罢休一般。
“皇、皇兄……”
承受不住更多了,男子再也忍不住颤声求饶:“我真的知道错了,大哥……咳咳……大哥饶了我……”
谢长亭停下了手里动作,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扔下手里的花梨木,轻轻弹了弹袍袖,负手而立,淡淡道:“你三皇兄人在哪儿”
波澜不惊的语调,温雅如初的姿容,清淡如风的气质,仿佛方才动手把人教训的只剩一口气的人并不是他。
男子困难地动了下身体,感觉全身骨头要碎裂似的的剧痛,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这一次却万不敢在耽搁犹豫,低声开口道:“三皇兄……去了苍月,应……应试……”
谢长亭闻言静默了片刻,缓缓对上他的眸光,“上次在九罗,我是怎么说的”
男子脸色一变,低下头,艰涩地道:“皇兄叫我们回去,不要再擅自做主,否则,否则就打断我们的腿……”
“难得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话音落下,却是一脚毫不留情地踹上他的胸腹,受了重伤的身体顿时再次如断线的风筝被踢出老远,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又反弹回来摔落地面!
男子痛苦地蜷曲着身体,连续发出几记压抑在喉咙口的闷哼,半天喘不上气。
谢长亭俯视着他,冷冷淡淡地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
忍着剧痛,男子知道这一次是真正惹怒了自家兄长,挣扎着爬起来,在自己大哥面前跪好,闻言却猛然抬起头,眼底浮现一丝不甘,嗓音虚弱无力却硬是咬着牙问道:“大哥放着至高无上的皇位不登,却在这里卑微地给人家做牛做马,这……究竟是何道理那个女子,武功是不错,与大哥堪堪能打成平手,但对最基本的阵法却是一窍不通,臣弟只是设了一个小小的再简单不过的九宫阵,她居然也无计可施。琴棋书画想来也从未涉及,除了身手,她有哪一点配让大哥称一声主子”
谢长亭眸底冷光一闪而逝,反手一掌,毫不留情地抽上弟弟嘴角,巨大的力道,让男子的身躯无法控制地朝一边倒去。
谢长亭冷冷道:“你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我离开东璃时间太久,久到让你完全忘了我的规矩”
一番毫不留情的教训,终于激起了男子骨子里不屈的傲气,他再一次抬起头,无惧地直视着自己的兄长,“如果大哥心里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自己的兄弟,连父皇宗亲也盛不下,那大哥就不配作为东璃储君,下面有能力执掌帝位的兄弟比比皆是,并不是非大哥不可!”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冲口而出,带着非凡的气势与胆魄,听来真真是大义凛然。
然而话一说完,在谢长亭淡然的眸光注视下,却不由自主低下头,心虚地逃避了那无波无绪却仿佛能穿透人心的视线。
“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却是不错。”谢长亭忽然淡淡一笑,笑意却丝毫未达眼底,“有能力执掌帝位的人比比皆是,这话听着真心让人觉着高兴。既然如此,你便回去告诉陛下,废储另立的诏书可以起草了,最好在一月之内昭告天下。如若不然,梓阳,你与三儿两人擅自做下的事,足以被剥去一层皮了。”
“大哥!臣弟不是……不是那个意思……”鸾梓阳急急喊了一句,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见谢长亭不说话,男子低下头,胆战心惊地开口解释,“臣弟知罪。臣弟只是想让大哥早些回去,穆国最近又派使者去商讨结盟之事,大哥该为父皇多想想,他……他老人家压力很大……”
谢长亭淡声道:“我记得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所有去东璃要求结盟的穆国使者一律打发回去,若有不知进退者,杀了亦无妨……什么时候,我说的话如此不起作用了”
“大哥,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穆国与东璃本无仇怨……”深深吸了口气,鸾梓阳慢慢直起身子,牵扯到伤口痛得全身打颤也强自忍着,他抬头看着谢长亭,“大哥究竟要怎样才肯回去若当真以杀了穆国使者以宣告自己拒绝结盟的决心,大哥觉得,东璃与穆国两国之间会不会马上无可避免地引发一场战争这样于东璃又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