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十四领着大军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纳伊边关,虎贲军岿然不动,只由三千紫衣骑出手,连一个时辰都没到,就从三十万群龙无首的大军中夺下了山腹军营重地。
纳伊如今不但边关群龙无首,举国上下都找不到一个说话有力的人,将领该死的都死了,皇帝弃了皇位走了,唯一的公主即墨莲更是不知所踪。
十四与冀北一早抵达别院复命时,苍昊刚刚起身,正在房里由南风南云伺候着沐浴。
环顾了四周,没有见到一个认识的人,冀北心里有些小小的不安,虽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眼神之中还是泄露了些许焦躁,十四奇怪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道:“怎么了马上要见到我九哥,心里忐忑”
冀北沉默了一会儿,虽然不全是,但他还是淡淡点了点头,道:“有一点。”
从苍月到纳伊,这一路万里迢迢赶来,冀北对苍昊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认知,从他调教出的紫衣骑,从看似纤尘不染实则却令无坚不摧的紫衣骑对他也畏惧至深的态度,从他高深莫测的轻功,从他对各国情势轻描淡写的分析,从他看似随意开口然而不管是舒河还是十四,都不敢掉以轻心的态度……
冀北心里已然清楚了,这是一个自古历代帝王哪怕终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男子,武功至高无人可及,城府至深世间罕见,胸中谋略如碧海无垠,即便只是观容颜,这天上地下,也没人能及得上他一根发丝。
这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二十天来冀北心里最真切的感受。
从来无需刻意散发威仪,然而周身无人敢冒犯的威仪,却是无处不在。
只是稍稍挑了下眉梢,或是嘴角勾起浅淡的笑容,也能让三千铁骨铸造的紫衣骑瞬间屏息变色。
冀北想,他应该是明白了那人为何如此死心塌地地不顾尊严也誓要追随——这样一个帝王,大概能磨去世间所有堪称为天之骄子的男儿的傲气,也让所有眸光深远、心高气傲的男子瞬间为之倾倒折服。
谁也无法抵挡来自他身上的,那种无与伦比的让人深受吸引并且为之自惭形秽的无边魅力。
身在宫廷,他亲手造就的红衣战将一手替他灭了南越,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才十日不到,纳伊已然轻松易主。
即便心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冀北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男子,莫说历代帝王无法与之相比,即便是后世帝王,也绝不会有人能超越他分毫。
除非,是他亲手培养出的继承人……
“放心,只要你别自己主动找死,我九哥是不会为难你的。”十四安慰他,殊不知自己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自然,他的忐忑与冀北是不同的。
他只是想到,即将正式领兵,成为一个如舒河那般威风的将军,心里便隐隐觉得激动又紧张。
此际天刚蒙蒙亮,大军已经驻扎在山营中,十四与冀北之所以找到此处,自然是有人带路,但把他们带到这里之后,那些人便随即消失了。并且,不再有一个人来招呼他们,只告知了他们陛下在沐浴,稍候会出来见他们,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处别院看起来很普通,不见奢华,也不具有神秘色彩,与一般富贵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前前后后满院的紫藤花开得很是好看。十四暗想着,自家九哥与苏末二人住在这里,不知道会不会觉得不适应
凉亭里的桌子上有茶壶与茶杯,十四招呼着冀北:“走吧,先去坐下来歇歇脚,喝口茶解解渴。”
冀北朝亭子里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那应该是隔夜的茶吧”
十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隔夜茶也是聊胜于无吧,一路山河溪水你不是照样喝得津津有味。”
“那怎能一样”冀北随着他一道走进凉亭,“溪水甘甜,是用来解渴的,好茶是则用来品的,隔了夜的茶水还能品出什么味道来而且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
虽然这般说着,不过,当十四倒了两杯茶,并且递了一杯给他时,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放在唇间轻抿了一口,惊讶地挑了下浓眉:“这个茶的味道似乎不大一般。”
十四尝了一小口,点头道:“这是凉茶,有清热解暑的作用,大概是九嫂泡的。”
在月城时,那时二月里梅花花开正盛,苏末曾用红梅泡过茶,还列举了其他多种花茶的效果,其中就有夏日里喝的凉茶种类。
此时这茶中能何喝出荷花和菊花的味道,虽比不得一般名茶清香醇厚,却自有沁人心脾的丝丝清凉。
两人接连赶路也是疲乏了,坐在石凳上慢慢喝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十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九哥在这里,九嫂与丞相定然也在,稍候可以为你引见一下。你现在虽是九哥的御前侍墨,但你是状元,以后定然会在朝中有明确的职位,丞相早晚是你的直属上司,于情于理你都应该去拜见一下。不过先说好,九嫂脾气不是很好,你最好识趣一点,别惹到她,否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顿了顿,又道:“丞相看起来很无害,但也不是好惹的人,你若惹到了他,大概也没好果子吃……总之就一句话,你安分点,把脾气控制好久可以了,不管什么事,都必须忍着,知道吗”
冀北慢慢抬头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什么想法,随即没什么表情地又垂下眼喝茶,十四见他不说话,又想开口提醒一番,却见他几不可察地缓缓点了下头:“我知道。”
眸光低垂,眸底思绪莫名。
十四见状,松了口气。
两人喝了一会儿茶,聊了一会天,南风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一块黑色玉质物品。
十四快步走下凉亭,“南风,我九哥呢”
南风把玄黑色的玉令交给他:“主人命你们二人即刻去纳伊整合所有的兵马,这是调动皇城暗卫军地玉令。”
十四嘴角一抽:“现在”
南风肯定地点头:“对,现在。”
“九哥都不用体谅我们一路奔波劳累的辛苦”十四想呻吟,“就算要磨炼我成为第二个舒河,也得有足够的时间吧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这样绝对会适得其反的。”
磨炼你成为第二个舒河
南风很想说你还不够格,不过未免打击到他小孩子的自尊心,想想还是算了。
十四盯着手里的玉令:“就这块黑不溜秋的令牌,就能搞定纳伊全国兵马”
他真心怀疑。
“一定能。”南风笑得分外温柔,“你们两个,主人说了,谁愿意做主将可自行商量,但若把事情搞砸了,后果自行斟酌。”
淡淡说完这番话,南风转身就走了,也不管两人听完这些话之后是什么反应。
后果自行斟酌
十四打了个寒颤,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九哥太狠心了,然后转头去看冀北,“那个,你看……”
冀北垂眼思索了片刻,淡淡道:“主将我来担任,我带过兵。”
“你带过兵”十四一惊,“你什么时候带过兵在哪儿”
冀北不想多说,只淡淡道:“陛下应该已经清楚了我的底细,所以才出了这道题。如果你不想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就不要问太多废话,也不要与我争论,抓紧时间把事情办好才是最要紧的。”
十四叹了口气:“还以为自己能做个大将军呢,结果还没出师就先身死了。”
“不用那么悲观。”冀北转身往门口方向走,“没有谁天生就是大将军,历练几次之后,你能知道如何练兵,如何带兵,如何让自己立威信,之后才能慢慢成为将军,这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时间。”
十四跟在他身后,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冀北瞥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这般身在皇族却如此单纯的皇子很是少见,口气也显得很有耐心,“一个将军,如果没有足够的威信,自己本身的本事不足以服众,就算给你最高的位置,也只是徒增笑柄而已。”
“但是,我看舒河就很威风。”十四咕哝了一句,“他也没比我大多少,当初领兵时也就我这般年龄,虽然那时还没有正式上战场,但手下将士无人不服,并且对他十分敬仰。”
那个红衣战将……冀北沉默了一下,淡淡道:“从炼狱中走上一遭,任何不可能之事都能做到。境遇不同,所造就的人才自然不一样,不能单纯地以年龄来论。”
说罢,蓦然想到了那个人以仅十二岁之龄惊艳整个皇族乃至朝中文武百官,十一年前以十六岁之龄闻名于江湖,一年之后销声匿迹,留下的却是所有人心里难以磨灭的痕迹……
年龄,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凡事若皆以年龄来论,这世间哪里还会有什么少年英才之说
十四也沉默了,他无忧无虑活了十八年,与舒河这些年所付出的代价相比,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此时再来与舒河比较,似乎太过骄矜了。